带着棠棠回快递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尽管快递站比最开始时环境已好了不少,但寥寥12平米的房间依旧狭小逼仄。
墙面和地板勉强装修还算现代,屋顶则裸-露着木梁和稻草。
陆桁没有和别人挤一张床的习惯,把榻榻米床垫和夏凉被铺在地板上,嘱咐棠棠小睡一会,四个小时后起床。
166号本想指责两句虐待童工,但陆桁一副“给你地方住就不错了”的理所当然的态度,就连棠棠也一脸的感恩戴德乖巧顺从,反倒让它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
凌晨三点,陆桁带着棠棠、拿上货物准时出发。
与萧以旋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而给临时政府官员送货的时间是夜里七点,陆桁出发得明显早得多,但棠棠没有半句疑问,默默地趴在摩托车后筐里,一手扶着编织袋装的钢板,充当人工固定绑带。他相信叔叔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而陆桁也确实有。
他将摩托车停在了12区外,一手牵着棠棠,一手背着装着厚钢板的编织袋。
此时正是凌晨五点多,天边刚有蒙蒙的亮光,一切都尚不明晰。四周寂静,只有偶尔草地里传来昆虫的鸣叫。家家户户都处在深沉的睡眠中,忙碌的一天尚未开始。
萧以旋给的地图颇不明确,他能搞到临时政府办公的地下室的模糊消息已经费了不少功夫,关于具体入口的信息则难上加难。
陆桁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数据盘,它长得像个老式的游戏机,但仔细对照上面的像素点,则能够明显分辨出上面绘制的正是黑白版的12区地图。
这是巩书淼给他的“希望”,也是最后的钥匙。
早在一周前,临时政府最早察觉到异变潮异常的扩散速度,开始组织全体官员及家属向地下撤离,数据盘的名额十分有限,只有为基地做过突出贡献的退休老员工和部分临时政府高级官员才有机会获得。
而巩书淼主动放弃了这个名额,将它交到了陆桁手里。
没费多少功夫,陆桁在护城河边的一处桥洞下面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门口有便衣警卫把守,近日地下室涌进不少人来,拿着数据盘的官员级别又是他们惹不起的。天蒙蒙亮时警惕心愈发降低,况且一个大人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又能有什么坏心思,他们只是粗略地检查了陆桁身上有无携带武器,检查了编织袋内除了些板子别无他物,便招招手放人进去了。
地下室的金属门缓缓打开,棠棠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入口处便是一个巨大的木雕地图,这里一层嵌着一层,足足有二十余层之多。每层至少有百平——住宿区、娱乐区、健身区、公共食堂……种种功能应有尽有,仿佛末日作品里最后的避难所。
只是这几乎穷尽了整个九号基地物力财力和血汗建造的庇护所,只对基地最顶尖的少数人开放。
棠棠魂不守舍地被陆桁牵着向前走,地下室中间是个巨大的中庭。向下探头,能看到走廊上人头攒动,有人端着酒杯畅饮、有人卿卿我我纵情享乐、有妇女正在走廊栏杆上晒着被子,一副芸芸众生相。
二十余层的地下室仿若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将棠棠的灵魂吸了进去。一层又一层的剥削,一级又一级地向上爬,人之上还有人,天上面还有天,这就是整个九号基地运转的规则,压迫不停剥削不断,众生皆是蝼蚁。
棠棠趴在栏杆边上,胃里一阵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初入内区,他以为这里便是天堂,是旧时电视剧里演过的乌托邦。没有辐射,没有防护服,人人神态那般自在,没人担心异变潮会波及到他们。内区的住民以为他们便是成功的既得利益者,临时政府与他们共存亡。
可谁又能想到,他们的生活已是一个巨大的泡沫,高塔之上是高塔。
陆桁捏了捏棠棠的手,将他拽回了现实。
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避难所里忙忙碌碌的人们,这一刻,棠棠似乎终于体会了陆桁打量这个世界的心情,带着十足的嘲讽和悲悯。
“准备好了吗?”陆桁将编织袋撕开,露出里面的十余张铁板。
棠棠点了点头。
两人站在整个地下室的入口处,陆桁从随身工具栏中拿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箭-炮,被绑定到系统工具栏上的武器即刻拥有无限弹药填充。
对准整个地下室,陆桁发出了第一发炮弹——
第23章 毁灭
火花混着热浪在空旷的巨大中庭炸开, 气流反弹回来的那一瞬间,编织袋中的十余张钢板腾空而起,将两人严密地护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地下室里尖叫不断, 走廊上活动的人已被炮弹烧成一团焦炭,中庭中央出现轰炸后的空洞,一级级楼板向下断裂。但饶是如此, 整个地下空间依然坚固无比。
钢板撤开, 陆桁没有犹豫, 紧接着是第二炮、第三炮, 炮火如陨石般砸向整个地下室,地面震颤,墙面裂开一道道碎屑, 金属门早已被挤压得变了形, 门外的警卫一边疯狂呼叫着救援,一边试图用撬棍将门扒开。
时间不充裕,必须要加快动作,接连不断的冲击和火箭炮的强大后坐力之下陆桁的胸口发出沉重的闷痛, 至少断了一条肋骨。但呼吸还算顺畅,只要内脏还没受伤就还能继续。
喊叫, 鲜血, 惊恐溢满了整个地下室。陆桁站在高处俯瞰着众生相, 炮火一刻不停。这些人并不无辜, 他们的手虽是干净的, 身下却早堆积了无数外区人苦苦挣扎求生不得而化作的枯骨, 累世累代无穷无尽。
终于, 伴随着一声轰鸣, 一层层空间向下塌陷。棠棠双眼布满了血丝, 裸露出的皮肤也被爆炸飞溅出的金属碎屑砸了几道口子,可他始终咬牙坚持着,直到眼睁睁看着这里即将塌陷,才拽了拽陆桁的袖子:“叔叔,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棠棠的声音在楼板的碎裂声中显得极微弱,陆桁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在系统商城里购买了个紧急伤药治愈断掉的肋骨,同时操纵重力向下坠落。
风声在他们耳边刮过,棠棠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到了地下第12层。方才看地图不过一个照面,陆桁已将地下室的构造和功能分布记得烂熟于心,12层是高级官员办公和生活配套区,那官员级别想必不低,既能接触到孤儿院密辛,又能找到快递货运单借机订购东西敲打自己。
如果对方现在身处地下庇护所,就一定会在这一层。
四周的楼板和墙壁早就岌岌可危,触目可及之处全部都在颤动,棠棠就像身处大海之中一片被巨浪拍打的摇曳孤舟中一般,眼前晕乎乎的,只看到陆桁正挨着房间一个个踹门,无论地上躺着的人死活与否,都挨个踢两脚识别身份。
陆桁动作果断迅速,找人的过程总计也不过几十秒。可棠棠视野实在天旋地转,度日如年,在他就要忍不出吐出来前,陆桁终于找到了目标——
不大的办公室内放着一整套红木家具,桌椅此时东倒西歪。那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伏在地上,额头上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满脸都是血,却还□□地向办公桌爬动。办公桌上只有一台巨型电脑主机,上面显示的运行程序正是整个内区的巨膜系统。
陆桁勾起嘴角,一脚将那官员踹在墙壁上,随手掐断了主机的电源。
这一瞬被拉得极长。
那官员先是睁大眼睛,随后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望向陆桁的眼神掺杂着浓烈的自嘲和绝望,他动了动嘴唇,只有无尽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坐在地上附身将血沫咳出,官员才缓缓笑道:“年轻人,你来了。”那笑容依旧慈祥,还带着长辈望向后继者的关怀。
仿佛他早已料到现今的这一刻,目光中透露着屈从于现实的无奈与认输。他胸口别着个小小的对讲器,与陆桁在金丝眼镜身上搜出的那个型号一模一样。
那对讲器的金属面早被官员手心的汗水和油脂盘得锃锃发亮,无数片刻,他摩挲着上面光滑的金属片,自拟一场虚空对弈。
他早在护城河沿线布下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只等关键时刻将外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一起扑杀。哪怕计划失败,他也能躲进地下室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