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言则没严密武装的卫兵们那般好运, 胸口处被撞得凹陷进去一大块,殷红的血当即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心脏从未跳动得这般剧烈,仿若巨锤砸向内脏,一锤锤重若千钧。
金属碎片四处弹射, 擦着脸颊直直过去,贺嘉言知道不远处陆桁正深陷诡物群中, 此时片刻耽搁不得, 几乎是刹那间, 一股奇异而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心脏慢慢蔓延开来。
他逐渐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世界开始放空, 又慢慢下坠。
两名卫兵急匆匆合力将那孩子拔出来时, 他肋骨已断了几根, 内脏也在重压之下破裂, 七窍流血, 双眼紧紧闭着,整张脸已苍白得失了血色。
朱队双腿被金属碎屑砸断,双手抚地全身乏力,悲怆地看着底下被发了狂的诡物包围起来的那男人,心底泛起难言的悲凉。
地母产子,对于下界门那头浑浊混乱的怪物而言是百年难遇的万物复生,而对整个帝国而言则是毁灭性的灾难,届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百年前罪恶而残酷如炼狱般的场景即将再次重演。
神教信徒为这次地母登陆准备得极其充分,十足打了帝国卫队一个措手不及。
空气凝结成了一片死寂,朱队心中深知,纵然那男人实力傲人、能与最外层的诡物战个有来有回又能如何?那颗被簇拥在最中央正不断跳动着活跃着的巨大肉瘤拥有着能令所有灵魂为之一颤的诡秘力量——它是被众星拱月层层保护起来的王后,亦是尸山血海堆积起的终极武器。
朱队俯趴在地,失血骨折与精神污染带来的苦痛让他意识渺远,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眼前的景象只余一把锋利的激光长剑,那剑随着肉瘤的呼吸而上下翻动,在诡物间冷静而干脆利落地砍杀。
陆桁身上尽沾着黏液,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溅着无数的黏腻鲜血,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杀疯了眼的阎罗。
以暴制暴,拼的就是谁更狠辣更豁得出去,方能在绝境中抢先争得一线生机。
更何况,这又算得了什么绝境。
断了肢体的诡物犹如不怕苦痛一般争先恐后毫无章法地扑过来,被砍掉四肢后只剩光秃秃孤零零一颗头颅在地上扭动,陆桁没回头望过一眼,利落地杀灭尽半数猛扑上来的诡物后,终于看准机会一剑狠狠扎在那跳动着的肉瘤血管之上。
地母震怒,天地为之震颤。其上覆盖的血管瞬间爆裂,粘稠的黑色液体如井喷般从创口喷涌而出,随着一声尖锐如孩提的惊叫,脚下的土地禁不住摇晃震动起来,海浪声渐响,好似不远处的浪花中裹挟着疾奔而来的属从。
一时间周围诡物更加疯狂,可陆桁任它们反扑,手下力道更重,千钧目不可及的可怖重力释放开来,重重地压在这颗肉瘤之上。
在这一刻,地母产子的进程才终于被陆桁暂时打断。
覆盖在上面的黑色薄皮缓缓掀开,藏在无数纠缠不清的血管之下的,竟是一颗巨大而完整的鲜红欲滴的眼珠。
那眼珠带着无尽的恶意,直直地望着这自不量力的人类可怜虫。
它已是活过千年之久的远古生物,每百年便由子民簇拥、前往下界门开放之处登陆产子,数以万计的卵子一经排出便会立即成熟四处爆裂,直至侵占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土地。三百年前那次登陆,使得它们至今仍在区区可悲人类的弱小社会占领着一隅不容分割的领土,而这一次,被庇佑着的孩子们的眼界瞄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来自深海的悲歌高昂地响起,那能蛊惑人心的歌声伴随着悠远的铃响,似针般直直插入所有旁观者的脑海。那颗鲜红眼珠中饱含着淬了毒般的阴恶,迸裂出人类这再微弱不过的生物根本无法抵御的灵魂层面上的强烈精神污染。
宛如一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瞬间侵入脑中,疯狂啃噬着肢体的每一颗细胞,这沙沙的啃食声伴随着悲歌与无法辨认的呓语,一个个纷乱恐惧的几何线条在这些虫豸身上反复显现,带着海水的腥臭气,势要将人拉入另一个未知的空间。
随着这巨眼睁开,不远处的高塔之上,几名还幸存的卫兵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身体则重重砸在地面。
那股奇异的力量一经出现便如噩梦般牵扯着陆桁,仿若几亿只诡秘的巨虫拉着他的手缓缓步入深海。
尽管脑子里一直有理智的声音在提醒着自己——醒醒,这一切都是虚妄。可身体却如傀儡般瞬间动弹不得。
几番拉扯之中,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勾起了他几天前被埋藏在记忆伸出的渺远回忆,那段记忆明明很近,却又霎时间飘向远方。
[检测到宿主精神受到严重损伤,吞噬者166号向位面主神报告请求接管相关机体,请主神收到后立即回复]
这声音之后又是什么……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突然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连着掀翻几个红袍者,跌跌撞撞地冲出红庙,在几名婆子锲而不舍的追逐下没一丝疲惫地跑到了阿希姆邦的边界处。
是166号操纵着他站在原地,挥了挥手臂向不远处赶来看热闹的黑诊所员工呼救,他甚至能听到那机械电子音再次响彻脑海——[目标身份确认,阿希姆邦八角巷黑医馆成员姚舜莉,预估宿主即将脱离生命危险,吞噬者166号报告脱离接管,本次总计接管时长:63分18秒]
那段被抹去的记忆愈飘愈近,近得触手可及,可陆桁深知,若这次再被166号在极限状态下接管身体,这段失而复得的记忆又会再次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失联。
他不接受。
地母摄人心魄的呓语仍响彻在耳边,166号已申请启动了接管程序,不属于自己的两波力量疯狂拉扯着这具身体……
眼看着先前被击退的诡物蠢蠢欲动妄图继续攻上来,陆桁心底涌起一阵烦躁,他猛地挣脱束缚,将肩上扛着的巨大远程激光炮绑定在了随身工具栏上,原本只装填了两颗激光弹的大炮登时拥有了无限火力,系统的接管读条进程一瞬间被打断,他趁着绑定物品造成的片刻神台清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按钮。
一阵耀眼的蓝白光闪过,他霎时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浩大的后坐力激得他整个人后撤两步,胸腔间蔓延开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连铜墙铁壁异能都无法抵挡的远程激光,在这方寸之地顷刻炸裂开。
那远古呓语渐渐变得渺远,除了这惊心的痛苦,世界陡然变得清晰又透彻,那股强烈的被拉扯感消失,取代的是对身体的完整控制权。
陆桁手下没停,盲瞄方才激光炮爆炸之处,接连按下了发射按钮。
每次发射皆充能五秒,他早已失明,看不到这激光炮究竟有多大威力,只知道随着这一下下震天动地的轰炸,身边诡物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不知不觉消失,就连身下那颗不断跳动的血色眼珠也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看到那第一颗炮弹发出,朱队便暗道不好,果然整个码头开始猛烈颤抖,港口边他们栖身的高塔也黯然倒塌,分裂开的金属碎块砸在每个人的身上,大片的殷红血迹晕染开来。
濒死的体验并不好受,特别是朱队眼睁睁看着那团诡物群中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心惊肉跳间他甚至听得到地母尖锐凄厉的可怖哀鸣。
明明那架激光炮只核载两枚炮弹,更何况根本没人能近距离抵挡得住激光炮的爆发余力……朱队仰面朝上,心底飞速划过一阵阵疑虑,以至于忧心这是否是自己死亡前臆想出的幻觉。
爆炸声接连不断地落入耳中,直到夜空中一角出现那邈如星点般的一列列军用飞行器,这声音才勉强停下。朱队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瞬间放松,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166号敏锐地提醒道:[宿主,帝国稽查部主队的飞行器马上要来了,地母生命体征已经十分微弱,目前已对您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陆桁懂它言下之意,从善如流将激光炮收回随身工具栏,用激光剑最后扎了地母一下后,顺势装晕闭上眼睛倒在了旁边。
耳侧一阵嗡鸣后,稽查部的飞行器终于降落在码头,有人动作利落地给地母补了刀,还有人呼喊着赶来救人,一时间现场变得嘈杂不堪。
伴随着几下扫描发出的滴滴声,他被塞入了一个有些冰冷的医疗舱内,随飞行器被送往巴林区中央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