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背着半包奇奇怪怪的石头,而另一人中指食指还有未干的墨迹,磨磨蹭蹭站在队伍末尾,互相推搡着就是不肯上前,看上去正是上周末在论坛讨论接头的两个位面经营者。
若东都位面背后真有难以发现的危险困局,这疏漏出在修仙门派上的可能性最大,惴惴不安是人之常情。
但张新柔丝毫察觉不到队伍末端几人各异的情绪,她满心满眼觉得拜见师尊对于外室弟子来说是天大的机缘与恩赐。
她昂首带着一行人打小路上到山顶处,整个山顶被罕见的金光笼罩着,而正中央矗立着一间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千年古建筑。
那建筑表面的每一根木柱都被弟子抹了新油,擦得锃光瓦亮,连瓦都是新换的琉璃瓦片。
侧门被开了条缝隙,两人一组依次参拜。
这拜谒时间极长,每人走出来都是神情恍惚,被震撼到完全失语。
直到最后一组即将进入,先前进去的人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颤抖着描述道:“云华尊上身边似有七彩祥云,神鹿神鹤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展翅而起,我从未见过如此激震人心的景象。殿内云雾飘渺美轮美奂,说一句阆苑琼楼也不为过。”
“尊上虽年过七旬,却如年轻男子般俊美,不愧是当世大能,不老不死,飞升有望,我们修真界有救了……”他嘴唇嗫嚅,脑海中那般摄人心魄的景象久久无法忘怀,这短短的五分钟拜见时间,让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遗忘。
“那是自然。”张新柔站在一旁,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得意道:“每日自有弟子前往殿内打扫,可师尊云台清明,桌角地面一尘不染,殿内雕梁画栋如仙境般美轮美奂,哪会沾染上半分凡间的灰尘。”
而先前入殿的两名位面经营者恰好出来,这两个年轻人脸上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惊骇讶异与魂荡魄摇。
哪怕他们已历经数十个位面,看惯了不同世界的风貌,仍不禁为方才大殿内的场景而心旌摇曳。
那是早已超越了人类社会极限美感的仙法——以清虚派掌门为中心,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香车宝马云头钗鬓,花瓣坠地如星吹落雨,无尽繁华景象环绕着拜访者的眉间耳畔。
若说先前他们还对这位面的真实危险度有所怀疑,看到这华美壮丽的仙门场景后,不约而同地通通打消了疑虑。
张新柔说罢,昂了昂下巴,示意陆桁可以进入殿中。
侧边门只微微开了一道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陆桁拉着棠棠的手,没有丝毫迟疑地迈步进门。
第一反应是一股彻骨的寒意,随后是视野瞬间变得黑暗,几乎无法分辨脚下的道路。而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忽视的潮气,带着发酵腐烂的淡淡臭味,令人心生不适。
直到真正进入大殿,才隐约有两盏微弱的烛光摇曳。
而身边棠棠的脚步一瞬间慢了下来,陆桁能感觉得到这孩子正惊异地四处打量,嘴巴微张,瞳孔紧缩,显然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富丽景象。
而在陆桁眼中,他只看到破败不堪的昏暗木质破房,地面桌面布满了厚厚一层灰尘,墙角层叠结着几十张厚重的蜘蛛网,甚至门边还有几只肥大的老鼠窜来窜去。
烛光边,是缺了一条腿的破烂桌子,桌上摆满了约莫几年没收拾过的杂物,而大殿正中央肮脏污秽的蒲团上坐着个半眯着眼的中年男人,看面相至少年过半百,头发已白了一半,相貌普通,浑然没前人形容的那般驻颜有术。
陆桁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直到那“云华尊上”微微睁眼,对方古井无波的眼神在他身上浅浅地打量。
“为何不拜?”云华尊上问道。
棠棠似是被这声音陡然从梦中惊醒,禁不住抖了一下,眼神中充满疑惑,像是在征求陆桁的意见是否要跪拜。
“尊长,你吓到孩子了。”陆桁故意作出一副惊恐的神情,往身畔看了一眼,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有严重的色弱,还有夜盲症,这里着实眼花缭乱,我实在分辨不出尊上的方向,万一拜错了方位,岂不是大罪过。”
余光瞥到那中年男人一副吃瘪的神情,陆桁不想在阴暗潮湿之处久留,轻轻捏了捏棠棠的手心,装作一副不辨前路的模样,一路摸着墙才走出大殿。
外面天光大亮。
从大殿到集合处还有一段四下无人的长廊,遥遥能看到远处廊下先前拜谒的修士们正聚集在一团,惊喜激动地谈论着殿内华美景象的见闻。
而棠棠则神情宁静,敏锐地轻声问道:“叔叔,这其中有猫腻,对吗?我猜我们看到的东西并不一样。”
陆桁淡然点点头,伸出自己刚刚摸过墙壁的右手,摊开在棠棠面前——他的五指指尖都沾满了厚厚一层黑色灰尘,这些灰泥囤积得久了,甚至发粘发潮,形成半液体半固体的浓黑色软块。
“幻象会骗人,但却无法改变任何物理意义上现实存在的物体。那些进去打扫的弟子看不到尘土,但不代表里面的灰尘就会从此消失。”
他扭头看向那座巨大的辉煌宫殿,意有所指道:“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常人看不到而已。”
到了集合处,众人皆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前面两位位面经营者小声谈论着该如何在半山腰开店,卖灵石符篆给有需求的修士。
而张新柔将这些人遣走后,塞给陆桁一张印着详细地图的票据。
“这是清虚派为陆师弟准备的住所,抱歉现在还没打扫出来,我可以带你去山腰处的客房先住一晚,明天再领你上山。”她挠挠头,憨厚地笑着解释道,“我们师门平时氛围极其友好,小师弟别担心,也别跟我见外。”
见棠棠抬头望着自己,张新柔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耳朵,勾起嘴角:“今天的糕点好吃么?明天姐姐接着嘱咐小厨房给你做。”
陆桁委婉拒绝了张新柔的好意,跟她说自己另在临市有事要忙,明日晚上自会自行回到住所。
两方拉扯推拒了许久,最后还是棠棠主动提出想去城市里看看,张新柔这才放两人离开,临走时还不断嘀咕着自己待客不周,眉宇间尽是自责。
接连换乘了牛车、乡间小巴、城际大巴与轻轨,两人终于赶在午夜前到达了武器工坊所在的振江市。
这是个紧靠着江水的城市,夜晚江岸边水纹波光粼粼。
陆桁用剩余的积分兑换了些现金出来,带着棠棠住进了筑在江水之上的超高层商务酒店。
夜幕降临,棠棠换上了睡衣,站在成片的巨大落地窗前,恍然看着底下繁华都市车水马龙,江水划过的城市片区规划得当,一面是高档住宅楼,另一边则是商业办公大厦——
浅浅淡淡一条江水将城市划分为两边,两岸各有各的繁茂与璀璨,没有人会因为这一池江水之隔而陷入绝望的人间炼狱,没人会被薄薄一层辐射防御罩定格从今往后的人生。
这是从前低等公民可望不可即的和平社会。
那双睫毛细长的眼睛中闪烁出一丝明亮的反光,棠棠神情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直到陆桁提醒他明天还有事要做,他才依依不舍地慢慢回头,爬到床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叔叔,如果孤儿院的大家能搬来这里住该多好……”
棠棠自言自语一句,随后一头扎进被子里,只余个肉嘟嘟奶呼呼的侧脸露在外面。
一夜无梦。
清晨,陆桁带着棠棠来了振江市最大的现代武器工坊。现代社会对于冷兵器的需求越来越低,大多是些冷门发烧友还照顾着这类老式手工工坊的生意,但单量仍远远不够支撑一个庞大工作室的运行。
现在工坊早已业态转型,一大半的产业用于给电商银器金器和金属饰品做二次再加工,听说陆桁来取那把定制的锰钢利剑,工坊老板还愣怔了一秒,这才带他去了后面不对外开放的场地。
“现在肯花大价钱订购长剑的人可不多见了,这是我这儿的老主顾,一定就是十多把,有时候还听说是给什么师姐师弟打造的,那人网上说话语调也奇奇怪怪……要不是他给的单子多,我还真不敢接这笔生意。诶,打听打听,你们是哪个剧组的吗,还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