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明堂转过脸, 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
树叶落了一地,只剩下光秃秃的难看的树杈,没有一点美感。
两个人却望着那个方向看入了神。
“那是什么时候?”明堂走过去,趴在窗檐上, 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秋天吧,那时候枫叶已经变红了。”
“对哦,所以我才说要一条红色的围巾。”
明堂想起来,之前在抽屉里看到的那张照片,就是在那条路上拍的。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藏在照片背后的人。
“是啊,”薛长松抬手,拨了拨明堂翘起来的几根发丝,“她把我的围巾织得歪七扭八的,送你的那条倒是有模有样。”
没见过薛窈女士这么不靠谱的妈妈。
小时候就这样,带着他一起去郊游,自己却走得飞快。
那时候薛长松人小腿也短,走两步就跟不上了,看不到她吓得大哭。薛窈女士就从一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大笑着抹掉薛长松的眼泪。
现在也还是这样,走得那么快……
“你别哭。”
明堂拽了拽薛长松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
“有什么可哭的?”薛长松摸了摸明堂湿润的眼角,“我哪里有那么脆弱。”
倒是明堂,眼泪水也太多了点。
“没有吗?”那抱着他哭个不停还让他不要死的人是谁?
明堂都懒得揭穿他。
“反正你不许哭,”明堂说,“要是让薛阿姨看见,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
那完蛋了,薛长松想。
要是薛窈女士看到明堂掉的眼泪,恐怕晚上要转着轮椅闯进他梦里打他一顿。
“72号,明堂,请到三号诊室等待。”
“走啦。”薛长松手搭在明堂背上,推着他往前走。
明堂恋恋不舍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那时候多好啊。
薛窈女士还在,徐|明珠女士会经常抽空到这里来。那时候薛长松也还不是变态,他们待在一起踩树叶玩儿都觉得有意思。
现在一切都变了。
薛长松已经成了变态,动不动就用亲嘴威胁他。
抽血的时候明堂拼命地往后躲,薛长松一手按住他的手臂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捂住明堂的眼睛:“马上就结束,很快的。”
明堂转过头,把脸埋进薛长松的衣服里:废话!又不是你挨扎!你当然觉得快!
明堂宁死也不愿意再待在医院里等结果,薛长松只好放他去医院旁边的便利店里坐着。
也幸好他不在。
薛长松僵着脸听完了医生的话。
他不是学医的,好多专业名词都没有听懂。只听明白明堂对酒精和咖啡因的过分敏感是和某个酶系有关系。
而这种酶系导致的代谢障碍,就是明堂上辈子的死亡原因。
“好的,谢谢医生。”薛长松站起身来。
“没事,”医生摆摆手,“这种不耐受不怎么影响正常生活,平常多注意一点就行。”
医院的楼梯间相当逼仄,天花板低得吓人,薛长松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恶性高热、横肌纹溶解、严重心率失齐、恐怖性幻觉,然后是心源性休克或者急性肾衰竭、肝衰竭,脑水肿。
薛长松猝不及防地,把上辈子没来得及拿到的明堂的死亡报告,听了一遍。
他强迫症似的,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明堂死前的场景。
细节在重复的想象中慢慢补齐,终于成了相当生动而真实的幻觉。
薛长松仿佛亲眼看见了明堂一个人绝望而无助地躺在异国公寓的地板上。他的皮肤很烫,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他痛到缩成一团,他张着嘴巴,好像要呼救。
可是举目四望,除了张临,什么也没有。
薛长松攥着那张报告单,跟前世抓着明堂的死亡鉴定报告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想:薛长松,你没能救他。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鼻骨滑下来落到地上,薛长松一个人蹲在医院的角落里,痛苦地呜咽着。
他的心脏闷到发疼,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楼梯间的冷空气钻进肺里,冻得薛长松浑身发抖。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他给明堂设置的专属铃声。
“喂?”明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薛长松,你怎么还不来啊?”
薛长松的心脏颤了一下,他回想起上辈子他最后一次听到明堂的声音,也是这样夹杂着电流声。
薛长松抹了把脸,要给他吓出应激障碍了。
明堂趴在橱窗前面:“我改主意了,我想吃冰激凌蛋糕。”
听不到薛长松回应,明堂以为他不乐意:“哎呀,这个冰激凌蛋糕也没有很大了,买回家可以一起吃啊,你、我、徐总还有张妈刘叔,五个人吃我也分不到多少的……”
“薛长松……”他无意识地撒娇,“求求你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点声音,明堂没听清。
薛长松推开楼梯间的门,迎面撞上几个人。
他大概哭得相当惨,惹得那几个人走过一段还拧着头看他。
“嗯?”明堂说,“可不可以啊?我买个最小的好不好?”
他吸了吸鼻子:“这就来。”
明堂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轻微的一点动静,他本来蹲在橱窗前面,猛地站起来:“你看!我就说你会哭吧!还背着我偷偷哭!”
“你在哪儿?”明堂问。
薛长松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两把脸:“马上就过去了,等着我。”
“不要!”明堂那边传来因为跑动而剧烈喘息的声音,“还在三楼诊室那里吗?”
薛长松叹了口气,也不走了,他倚在白色的柱子上,旁边就是上楼必经的扶梯,说:“在。”
“等着我。”明堂说完,想要挂掉电话。
“嗯,”薛长松点点头,“别挂电话,明堂。”
不知道薛长松有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脆弱。听得明堂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
他也想保护薛长松。
真奇怪,薛长松不管是从外形还是从内里,看起来都没有哪里需要他保护吧?
饶是如此,明堂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急如焚的情绪。他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到薛长松身边去。
要是真长翅膀的话,说不定下雨的时候还能帮薛长松挡个雨呢。
明堂跑着,脑袋里冒出一些荒诞离奇的想法。
“不好意思,让一下,借过,抱歉。”几个词重复了两遍,他终于从乌泱泱的扶梯上冲出来。
还没来得及四处搜寻薛长松的位置,手腕就被一个人攥住了。
下一秒,明堂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一个人怀里。
“喂。”他抱怨地喊。
“别动,”薛长松拍了拍明堂的背,“要是你现在起来的话,全世界都知道在我怀里的是你了。”
“那怎……”
薛长松:“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被变态抱在怀里吧?”
明堂咬牙切齿,他那么着急,薛长松还有心思调戏他!
他索性自暴自弃,抬手环住薛长松的腰,用力抱紧,企图就这样把薛长松勒死。
“要不……明天我们再一起去看看薛阿姨?”
“嗯。”薛长松知道他误会了什么,没有解释。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尴尬死了。
恐怕每个人都得想,这俩人不知道是谁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在这里抱头痛哭吧?
明堂被自己的幻想尴尬到了:“你好了没?”
“还没有。”
“还没好?”薛长松真娇气。
“快了。”
“现在呢?”抱着他是能积蓄什么能量吗?
薛长松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