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_作者:苏城哑人(78)

2018-01-02 苏城哑人

  萧乾明白了:“你以为我要杀你?”

  方明珏不答反问:“你到底和谁,去了辽东?”

  事已至此,话都说到这份上,已然是方明珏能做到的最直白。

  萧乾听在耳中,却觉着许是热水泡了太久,身乏得很,连带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也失了拉扯的力道,扑通一声,摔了个稀烂。

  当真是累极了。

  萧乾弯腰捡起纸包,随手抓了一把粉末一扬,“这是安神香。”

  他又迈进门内,从矮榻边的暗格抽出一封信函,放到桌上,“这是同行之人的身份来历。”

  做完这些,他再度走出颂阳殿大门,脸上的冷漠与讥讽都消失殆尽,神色平和一如往昔。

  他双手一拉,颂阳殿的大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合上。

  只剩一道缝隙,门卡住了。

  萧乾松手,便见方明珏攥着门边,手背微微擦红,青筋暴起。他几乎用力得要将这红漆门拗断,骨节泛出青白。

  “……我信你,”方明珏的表情终于垮了,眼尾扫出凛冽的红,“……别走。”

  萧乾笑了,摇头,“做什么呢?你是皇帝,方明珏,怎可对一臣子如此折尊?只这一回,我看过便忘,莫再如此。”

  他将外袍脱下,盖到方明珏肩头,“夜深了,歇息吧。”

  说完,转身走了。

  方明珏没追。

  他坐到门槛上抱着膝盖,被宽大的袍子笼成小小的一团,望着萧乾高大俊挺的背影慢慢融进浓郁的夜色里。

  像是点墨,终回砚池。

  萧乾搬回了凤仪宫。

  当然,他更愿意搬出宫。

  只是现下他没那个心力同方明珏去掰扯那些。

  缘由简单。

  只因着他在严冬的河水里泡了个彻彻底底的透心凉,便是再壮得如头牛,也被这一场风寒,给烧成了烤全牛。

  病来如山倒,萧大将军当夜便直接倒了。

  翌日也难以起身,像是沉疴旧疾一并发了,立时便给人当头一棒,锤懵了。

  霖铃端来药,萧乾支着上身,拿着勺子的手哆嗦着,将药汤洒了一半。

  “公子……”霖铃眼眶发酸。

  演武场上箭箭靶心的人,一下子便病得手都稳不住了。任谁看了,都心闷得慌。

  萧乾也心闷,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抽羊癫疯似的一只手,索性勺子一扔,不喝了,咬牙挤出气若游丝的一句话:“……放着。”

  深知萧大将军绝不让人喂食的臭毛病,霖铃不再多言,将药碗放矮几上,把脏了的被子撤换了,又出去端新药。

  萧乾复又歪歪扭扭躺下。

  脑袋里像有一万只鸭子在嘎嘎叫,纷乱至极。

  眼半睁着,一时像是敌人头颅抛飞,滚烫的血砸进眼瞳里,灼得视线模糊。一时又像是万箭齐发,城墙上的火光与狼烟烧过彻夜破晓,滴血的云海从天际滚入眼底,遮天蔽日。

  有声渐近,有人渐远。

  走马灯般,这一生两世,竟好似恍惚而过。

  说来,他自小至大,除了死过一回,还从未病成这副狗德行。

  混沌里又仔细想想自己遇见方明珏后干的几桩鸟事,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个从头站到脚,顶天立地的贱字。

  活该。真活该。

  萧乾浑浑噩噩地骂着。

  眼皮越发沉重,像是连着三魂七魄都要在这躯壳里给烧成了灰。

  一只温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

  然后顺着他汗湿的脸颊滑下来,摸了摸他的下颔,指腹拨弄过他冒头的胡茬。

  些许刺痛。刺痛是彼此的。

  有瓷器碰撞声,清越而振鸣。

  萧乾闭紧了嘴。

  并没有冰凉的瓷勺碰过来,反而肩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压住。

  像话本里的调调,温热的舌小心翼翼地扫开唇缝,往里滴露似的,送进去点药汤。

  又苦又酸。也不知是得罪了几个太医。

  “陛下?”

  霖铃回来了,声音惊愕,却无甚恭谨,“您如何在这儿?娘娘病得厉害,陪不得您耍弄那些。”

  方明珏一僵,低声道:“朕……只是想亲亲他……”

  “陛下恩宠,若娘娘醒着,必定感激涕零。”霖铃淡淡道。

  没半分讥嘲,却满是讽意。

  “朕煮了面,”方明珏没恼,脾气极好般,继续温声道,“等他醒了,给他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