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哭笑不得。重阳年纪见涨,能耐也越来越大了。知道做错了事,先把专打皇帝的戒尺给收了!
重阳端端正正坐在龙椅上,不满地道,“沈先生来得这样慢。”
沈池过去御阶下行了礼,起身打量了一眼皇帝。
重阳已经长得人高马大,面孔虽然带着少年稚气,但明黄九爪龙袍穿在身上,不怒而威,谁也不能再把他当作个孩子。
沈池叹了口气,准备好的腹稿,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御阶上的重阳却笑了。
“沈先生叹气,可是为了这个?”说罢,他从御案上拿起黝黑大戒尺,在手上晃了晃。太后亲笔的“专打皇帝”四个烫金大字在戒尺上闪闪发光。
“并非为了这个。”沈池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陛下大了,即将大婚亲政,臣学识有限,不知还有什么可教授陛下的。臣思来想去,这经筳讲官的职位,还是辞了的好。“
重阳单手撑在龙椅上,思忖片刻,笑道,“沈先生这是恼了朕了。前几日杖毙了太后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虽说是迫不得已,杀人立威,免得将来有人再找沈先生的麻烦,毕竟有违先生平日的教诲。这件事是朕的错。”
说罢,重阳把大戒尺拿给身后的花大满,示意他端给沈池。
“如今朕都十六了,屁股是打不得了,脑袋也打不得,除了这两个地方,沈先生随意在朕身上用戒尺罢。”
花大满高举着大戒尺,几步走下御阶,恭恭敬敬端到沈池面前。
沈池却不接。只是笼着袖子,淡淡道,“臣想明白了。陛下没做错什么。”
重阳噎了噎,知道不好。再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恳求,“是朕错了。”
“不。陛下没有做错什么。”
沈池声音里难得带了坚持,“臣这几年与陛下说,天赋人权,纵使贱民奴仆,也与你我一样,同样身而为人,各自都有爹娘兄弟,各自有各自的喜怒哀乐。人命不分贵贱,臣从小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但是,”她低低叹了声,“再对的道理,若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以为然,那么,信奉这道理的人,必定处处碰壁,寸步难行。陛下身为天子,恩威并施,慑服万民,这才是当世信服的天子之道。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陛下行事顺应天子之道,何错之有。是臣错了。臣请辞经筳。”
花大满举着大戒尺,僵立在御阶下,送也不是,拿回也不是。
重阳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手指握紧成拳,松开,再握紧。
“沈先生,你今日当着朕的面,请辞经筳——可当真?”
沈池道,“不只是文华殿的经筳官。臣身上的几个官职都只是挂个名,忝居了几年的翰林院,却从不曾修编过一本书。挂了个给事中的名头,连一本奏折都没上过。臣于政务并不熟识,日日空领着俸禄,却不能为陛下分忧,心里不安。臣想一道请辞了。”
重阳的眼睛里仿佛喷了火,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握住龙椅把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池看他神色大变,也觉得自己说跑就跑,实在不厚道,有点对不起这个她从小陪到大的小皇帝。
想了想,又真心实意的道,”陛下即将于九月大婚亲政。届时,自有众多重臣辅佐陛下,治理天下。臣今天先跟陛下说一声,到了九月正式请辞,时机正好。 ”
第47章 府军前卫
重阳沉默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沈先生说这些话,没有和令尊沈太师商量过罢?朕亲政之后,你这个帝师的仕途必然会青云直上,就算你舍得这场泼天富贵,沈太师也舍得?”
沈池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浅淡疤痕,“陛下不是问过臣几次,这是哪儿撞的,怎的撞成这样?”
重阳瞪视着。
“当年父亲逼臣做一件事,臣不愿,在自家柱子上撞的。”
花大满倒吸一口冷气,低低叫了声“我的娘哟。”
沈池笑眯眯地看着脸色凝重的重阳。
虽然撞柱子的那个不是她,是已经魂魄不知何处的沈如,不过拿出来吓唬吓唬人不要紧。
不论是现代还是彼方,辞职的场面总是不太好看,先把底牌亮出来,小皇帝掂量掂量,应该就会放人了。
沈池等了一会儿,小皇帝还是不肯松口放人,她便又让了一步,安抚地道,“臣不会这么快请辞,总得等到陛下大婚,政务都上了手之后。再早也有五六个月。若是陛下要臣再陪着过一次新年,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