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重阳沉默着,抬起头,环顾左右。
沈池紧紧抱着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彼此的体温互相暖着,呼吸可闻。
重阳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吃力地坐直了身,伸手揽住了沈池的腰。
“阿迟。你来了。“
“臣来了。“
“朕……没能护住铁战,甚是没能给他留下个全尸。那天夜里,他就倒在乾清宫的殿门外,不知多少刀剑砍在他身上,血溅地满地都是。他们当着朕的面,砍下了他的头。 ”
“铁战尽忠而死,死又何惧。”
“朕对他不够好。这几天,朕一直在想,如果早些放他去三千营,或许,他能活到现在。”
“陛下,人这辈子,无法预知过去未来,无论怎么过,做出什么抉择,总是会留下遗憾。陛下已经尽力了。但陛下也是人,人力有穷尽。”
“嗯。”重阳应了声,沉默了许久,说,”母后自尽了。”
沈池心里一惊。“不是病逝?”
“不是病逝。自己割开了喉咙。头几乎断了。——就在乾清门外。” 重阳苦涩地道,“临去的时候,她的眼睛只盯着吉利儿。朕就在乾清门里,她……一眼也没有看过来。”
沈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拥住了重阳的肩膀。重阳闭了闭眼,反手把沈池抱在怀里。
黑暗的大殿里,两人安静地相拥坐了许久,重阳问,“阿迟,你心里也有遗憾之事?”
沈池想起了上辈子的公务员老爹和校长老妈。他们膝下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她来了彼方,留给他们老夫妻的,又是什么日子。
“有。”她低声道,“抱憾终生的憾事。”
重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朕抱憾终生的憾事。如今你无事,朕很高兴。”
沈池回握住重阳的手。“陛下,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出去罢。”
“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摸索着走到了殿门口。沈池敲了敲木门。“殿下。”
殷季的声音立刻从门外响起来。
“沈学士,本王那位皇侄如何了?”
“陛下无事。已经在门后了。”
殷季喜道,“甚好。吴大用,开门。”
话音刚落,殿里的沈池和殿外的尉迟廉齐齐叫了声,“且慢!”
尉迟廉在门外笑了声,“哟,沈大人也知道?”
沈池没理他,“殿下可准备了黑布?在暗室里过久,骤然出门,只怕伤了眼睛。”
殷季倒没想过这茬,微一迟疑,旁边的尉迟廉已经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来。
“早就准备好了。卑职这就从门缝里塞进去。”
沈池道,“陛下,眼睛且闭一下。” 片刻之后,门缝微启,漏进一丝光线,在暗室中看来,竟灼灼耀眼。沈池把黑布叠了几层,仔细绑在了重阳的眼睛上,拉开沉重宫门,牵住重阳的手,迈出了黑暗的宫殿。
殷季站在殿外,背着手看着。这位大侄子确实可以自己走路了,对说话也有反应了,不像中午那那时候,从头到脚一根木头似的瘆人模样。
殷季满意地点点头,眼角扫过角落里的吴大用。吴大用心领神会,立刻把准备好的笔墨案几抬过来殿前空地上,一份空白诏书放在案几上面。
吴大用弓着身子,赔笑道,“万岁爷,这景阳宫的滋味不好受,奴婢也不忍心万岁爷再受苦。如今御案就在这里备下了,朱笔也准备好了,万岁爷先琢磨琢磨,等下眼睛可以见光了,万岁爷就随便写个几句,奴婢拿了退位诏书,这事儿就完了。万岁爷还年轻,日后还是可以做个逍遥王爷。”
重阳沉默了片刻,冷冷一笑。
“你过去告诉端王,他要的,朕不会给他。实在想要,叫他自己凭本事来取。”
吴大用脸色顿时一变。
“嘿!这敬酒不吃吃罚酒——”
“够了。”殷季打断道,“他再不济,也不是你这个奴才能糟践的。继言,你带本王这位皇侄回去乾清宫。传令崔正道跟容广益换值,羽林卫依旧把乾清宫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