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疑不定,太后自觉失态,勉强道,“下去罢。”
待那太监划着船去远了,太后按着额头歇了一会儿,对着蓝天碧水,映日荷叶,忽然失了兴致,道,“回松鹤斋。”
众人簇拥着太后起驾,太后走了几步,又道,“吴大用,去外院传方小国舅进来。”
吴大用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外院。
半个时辰之后,小国舅方响应召进了内院,到太后下榻的松鹤斋说话。
方响进了寝殿就一愣。
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几个大宫女居然一个都不在,只有太后独自躺在凉榻上,手帕按着眼角。
方响几步蹿过去,“姐!我那小外甥又怎么了?”
太后红着眼眶说,“这次不关他的事。小弟,你还记得咱们村的吉利哥吗?”
方响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哦,那个李吉利啊。平日里对咱们家不错,乱匪冲进村子的那天,帮姐姐你挡了一刀。”
太后红着眼眶点点头,“就是他,李家的吉利哥。乱匪冲进来的时候,老殷家上上下下几十口被杀得快死绝了,那时候我肚子里还怀着志儿,跑都跑不动。要不是吉利哥把我塞进稻草垛子里,你姐姐就死在那天了。”
方响咂了一下嘴,“这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了。您现在是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儿!我那小外甥是皇帝!要不是当年的那些惊险,也没有如今的富贵,您说是不是?”
太后道,“我今天看见他了。”
方响呆了呆,“啊?谁?李吉利?不可能啊!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太后重复道,“我看见他了。那张脸,那眼睛,跟吉利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忽然落下泪来,“我派人问了生辰八字,就是吉利哥去了的第二年生的。你说,是不是吉利哥投胎转世来找我了。”
方响细细问了一回究竟,得知那人是避暑山庄里的一个小太监,今天偶然撞见了。心想他这位姐姐越活越糊涂了,便敷衍道,“只是个太监,既然入了姐姐的眼,随意赏点银子不就得了。”
太后抹着眼泪道,“你们这些个爷们儿,个个老没良心的!遇到救命恩人投胎转世,随随便便赏点银子就完了!先帝当年去哪里都带着那个狐狸精,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老殷家,贼人打进来,拖着六个月的大肚子逃命!先帝把我丢下了,是吉利哥用他的命换了我和志儿的命,我一辈子忘不了!”
方响为难的叹了口气。先帝当年这事儿,确实做得不怎么地道。难怪他姐姐记了一辈子。但是,谁又能说先帝的不是呢。
“姐,你宽宽心吧。先帝都薨了两年了,您一道懿旨,淑妃娘娘也殉了先帝去了。当年的人都不在了,这些旧事您心里还记着干嘛。”
太后的伤心事却从心底勾起来,对着弟弟的面,呜呜咽咽哭了半晌,这才歇住了,说道,“我寻思着要重赏。但赏些银子,又太薄了。”
方响想,一个太监,至于么。有点不耐烦,便道,“太监娶不了女人,又当不了官儿。您要是有心,索性把他提拔了,作避暑山庄的掌印太监。在这里吃香喝辣一辈子,也对得起李吉利上辈子帮您挨的那一刀了。”
太后道,“这山根子下面的穷地方,又能有什么吃喝。前几天那些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爬皇帝龙床的贱人们,还不都是为了回京城繁华地儿。我要带他回京去,安置在我的慈庆宫里,时时刻刻关照着。“
方响道,”好好好,左右不过是一个太监,您随意罢。”
太后和皇帝在避暑山庄待了大半个月。到了七月下旬,暑热渐渐散去,中秋将至,太后便下了懿旨,起驾回京。
沈池这大半个月里不用早起上朝,天天蒙头睡到日上三竿,跟卢作人轮流给小皇帝授课,六天才轮到一次,平日天天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原本有些尖下去的下巴又圆起来。
启程的时候,沈池站在院子门口,看看左边的轿子,再看看右边的马,犹豫半天,过去解了马缰。
韩铮道,”悠着点骑,别把马压坏了。“
沈池道,”天天吃的比我还多,还敢来说我。“
韩铮道,”我来时什么样,回去还是什么样。不像有人,来时是根竹竿,回去变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