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霜站在殿中央,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盯了他足足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找到这孩子,不知魏王是怎么知道——”
话语越僭,站在刘显右侧的紫衣仆从一个眼锋顿止。
“——就是个傻子,再好看也比不上我们雪风阁的正牌竹衣。要不……”掌事有些忐忑,生怕这个傻子伺候得不好,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畜生,今早刚被“翻”出来,连名字都是临时取的。后来洗gān净了,发现居然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傻子,不然也不会在雪风阁混成这样,任人打骂差使。
早一个月就听说魏王府找人,十六岁,必定是永昌二十五年生,所有男伶。
雪风阁是这个月的被寻人的第三家。
刘显捏着左腕上的一串佛珠,一颗一颗,细致耐心,他也不确定,但人是肯定找得到的,就是不知道面前这个是不是。
“抬起头来”。
心里一个咯噔,原霜有些慌,像听不懂人话似的,头垂得更低了。
雪风阁的掌事急了,作势就要打上去,“没规矩的东西!听不懂——”
刘显眼神冷漠,眉毛都没动,手下的侍卫已经先一步扣了老板的手腕,当下就是惨叫。
稍稍偏了下头,掌事和其余闲杂人等都被带了出去。
原霜见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急了,右手抓紧了衣带,颤得厉害,左手极力克制,狠狠攥住了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抠着手背,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头也垂得更低了。
魏王。
当今除了李家颂阳,一人之下的魏王。
刘显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突然从榻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原霜面前。
“抬头!”
原霜直接就被吓哭了。
直到下巴被捏住,硬生生地抬起,一双眼里早已充满了恐惧。
黑眸。
黑得深不见底。
原本的神采飞扬消失得彻底,现在泪眼朦胧,痴痴傻傻,只余惊惧害怕。
“魏王!魏王!原霜脑子是不大好,但是!但是这容貌、这容貌——”
“滚!”
厉喝。
猝然寂静。
原霜一瞬间僵立如塑像,就连呼吸都微弱了。
一声低泣。
沉闷。
嘶哑。
空dàngdàng的大殿里,那个只手间翻云覆雨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原霜有些呆,憨憨的,好看的脸上出现些许不解,但依旧记得掌事今早jiāo代的话,恭敬得笔直,一动不动。
“人毕竟还是找到了,接下来就容易大半,只是王爷切莫悲伤过度。”
一个神态安详的老和尚从帷帐后慢慢走了出来,双手端着一个朴素的黑木龛盒。
第一章
永昌十年的夏天出奇热。
面朝西含街的大将军府正门口,两棵大槐树无jīng打采地站着,一丝风也没有,知了叫个没完,像是硬要从嗓子里抠出点点风声,尖利喧杂。这个时候也只听得到孩童嬉戏的声音,你追我赶,不知疲倦。
突然,左偏门被急急打开,一个青衣短褂仆从跑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廊檐下yīn凉处有好几个无事乘凉的小贩,便皱眉跑上前,“起来!起来!贵客马上进府,什么样子,快!快……”
一个个都懒洋洋地、不qíng愿地拖着行头挪到了另一边——
“嗳!那也不行!整天西含街都不行!哎呦喂!可急死我了!”说罢也没空再管,急急走了进去,临走前:“赶紧吧!赶紧吧!”
马蹄声也有气无力,太热了,听说才月初,宫里的用冰量就超过了去年,延圣帝崇俭,但也实在熬不住热,下面的奴才便想着法儿的,一边瞒着主子,一边给主子消暑。
正门吱呀呀地被推了开来,一名雍容贵妇左右各牵着两个小公子走了出来。
贵妇一袭深绿锦缎裙装,绾髻高高,金凤掐丝贴鬓,点翠步摇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流光溢彩,华贵从容。
她是当今延圣帝之弟广阳王李缵之女,凌阳郡主,李织云。后嫁与刘大将军之子,刘仲康。
“莱总管呢?”
“夫人,奴才在这。”一名紫衣老仆匆匆赶来,在贵妇面前行礼躬身。
“太热了,你让下人撤去几个吧。梦照妹妹年年都来,不拘什么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