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晏良面前,刘显只是刘显。
晏良懒得理他,不过心里隐隐有惊心动魄的感觉,有什么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了。
面前的这个刘显,再也不是将军府的刘大将军之子,也不是抗倭有功的昭陵侯刘显,更不是一人之下的魏王刘显。
是一国之主。
平衡几大世家,制衡各方利益,保帝位稳固,国祚绵长,才是一个君王真正应该做的。
国祚绵长……晏良低眉,没了吃饭的心思,戳了戳碗里晶莹的米粒,心里又装了件事。
还是件很大的事。
第八十章
刘轼带着家眷进宫的时候,初雪下了一整晚。早上起来整个禁宫白茫茫一片,檐角露出墨黑赤金一点,冰雾沆砀,日头洒下来,晶莹剔透的一片,是庄重肃穆的美。
天狩三年刚过了一天,整个京里都是一派喜庆祥和,鞭pào声能传到皇城里。小huáng门来来往往,手里拿着新发的红封岁银,一个个眉开眼笑,站在廊檐下小声说着吉利话。年纪大些的宫人端着小辈敬的茶,水汽如烟笼罩,沁人的茶香浸入素白银装的广阔天地里,与熙攘热闹的寻常百姓之间隔了些许,平添了几分天家威严。
难得起得晚了。
刘显睡得沉。昨夜宫里摆正月大宴,世家里德高望重的前辈都来了,作为整个王朝的士林正统,刘显这个皇帝也不得不打起十足的jīng神来应付。
晏良全程坐在晏氏一族末尾,中间睡了好几笼,每次醒来就见刘显依然恭恭敬敬地听一群大白胡子教导。历代王朝都不会明面上不尊道统,所以这些场面活每年都得来一次,耗力耗神。
晏良又好笑又心疼,看来当个一国之君也不容易。
晏良起身,寝殿里暖炉烧得旺,能听到细碎的噼里啪啦声,悄悄推开北面的窗户,呵了口气,仰头就能望到远处凤翔楼高耸的银白尖顶。
肩上一暖,“仔细风”,刘显的嗓音还带着酒后的沙哑,把人拥进怀里,低声问:“看什么?”
“喏。”晏良伸手远远一指,说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这楼原本不叫凤翔楼。”
刘显温柔地应了声:“嗯。李氏太宗朝改的名字,原本叫听雪楼。”
“父亲说太宗嫌小气,就给改了。凤凰翔羽,是挺大气的。”不知为什么,晏良说完就笑了起来,“可是,你不觉得改的这个名字有点土吗……哈哈哈!”
刘显也被逗笑,忍不住敲了敲晏良的脑门,提醒:“楼前的那几个字还是你家老太公写的。”
“我知道”,晏良擦了擦眼泪,笑得不行,“老太公不在世了,要是还在我肯定问问他当时的心qíng!”
刘显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就看见门边候着辛渊,似乎有什么要说。
晏良也瞧见了,笑得大声,咳嗽了几下,一边冲刚要皱眉的刘显摆了摆手,一边朝辛渊打趣:“辛渊!过年好哇!怎么,韦庄没带你去看他家阑园的新年冬景?听说绝色呢!”
辛渊原本是来通传的,这下一听直接愣住了,支支吾吾:“啊,他、他今天去宗族里祭祀了,这几天都不在京里……”说完就见自家陛下和晏公子一脸笑意,才明白自己似乎“了解”太多了。
刘显心qíng不错,继续顺着晏良揶揄:“他还跟你闹脾气呢?虽说你才学比不上人家,不过你辛家有钱,云阳南边的十万亩茶田他隆关可惦记好久了。”
辛渊口头恭敬,心里白眼,要是这样就可以,怎么不见你哄晏公子的时候砸钱?!当下只作没听见,“平襄侯来了,带了小公子”。
刘显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晏良不解,“刘轼不是昨天刚见过吗”。
“来,这次带你见见皓儿。”刘显没有正面回答,牵了晏良的手走了出去。
晏良知道这个孩子,他是刘轼最小的一个儿子,名叫刘皓,字太复。
刘皓今年才五岁,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殿中央的小腿凳上,眼观鼻鼻观心,两只小手搁在膝上,十个小指头并得紧紧的,只转头看了眼自己父亲,当下规规矩矩。
晏良看了好久,再看看一旁没个定xing,在殿里走来走去的刘轼,回头眼神示意刘显:这个真是子允的孩子?
刘显轻咳了一声,笑道:“他像他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