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当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老臣且问尚书令一句,可知天命为何?”颤巍巍出来说话的是左光禄大夫,也就是故去太尉温济之的从兄温兴。
温兴较太尉还要大上数岁,气色仍佳,两颊红润,听闻是服了韦公所赠仙丹之故,他是正经二品大员,如今朝廷三公空悬,他同右光禄大夫虞仲素便可谓是元老中的元老,纵服用再多的仙丹,眼神却仍含着不可逆转的苍然与衰老。
老臣们擅长不动声色,以理服人,众人知道一场辩论不可避免,便都正襟危坐,看成去非如何应战。
“天者,万物之父也。父之命,子不敢逆,君之言,臣不敢违。故违君之言,臣不顺也,逆父之命,子不孝也,不顺不孝者,人得而刑之,顺且孝者,人得而赏之。”成去非迎面而上,沉着应对,知道温兴的话头要往哪里引,且顺其意。
果真,温兴又问:“那么,为士何如?”
“士者,事天以顺,jiāo人以谨,不敢失陨而已矣。”
温兴一笑:“善哉,为士者亦事天乎?诚如尚书令所言,违天之命,天得而刑之,顺天之命者,天得而赏之。尚书令可知何谓违天之命?”说罢望了望众人,目光殷殷:
“众位同僚,可知何谓违天之命?”
只见他笑叹看向成去非:“天使汝贫,而汝qiáng通之,天使汝愚,而汝qiáng智之,如是者,必得天刑。”
此话先发制人,已经把他成去非定xing为天之罪人,温兴的老道处正在于自“天命”发端,让他成去非挖坑把自己埋了,
英奴沉沉注视着成去非,只听温兴身边的虞仲素悠然道:“富贵贫贱,天之分也,古之天地无异于今,古之万物无异于今,古之xingqíng无异于今,天地不易也,日月无变也,万物自如也,xingqíng如故也,道何为而独变哉?”
“两位大人此言差矣,”虞归尘的声音响起,众人难免意外,不禁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以齐黎民,土断丈量土地,清查户籍,正是利出一孔,为的是富国qiáng兵之用,这才是天之命。”
朝廷的命脉维系于人头税和田赋,这个理,无人不察,虞归尘面上仍是和煦,一番话却掷地有声。
“大尚书言qiáng兵,意在武盛,岂不知历朝历代文盛则武衰,武盛则生灵涂炭,丰功伟业同礼崩乐坏不过一物两极也,如果一朝武将辈出,实乃黎民不幸也!”
虞归尘一语既了,立刻有人针锋相对,顾曙见状紧随而出: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边关之患,系朝廷生死存亡,诸君难道忘了前朝旧事?何人又谓qiáng兵只图开疆拓土,而非稳江山社稷?祖皇帝何等天纵英武,倘不是天不假年,定可dàng平胡虏,一扫四海!诸君当勠力同心,为天子分忧,解西北之困,何来阻塞之辞?”
顾曙亦能作此等豪迈语,倒让英奴刮目相看,联想当日朝堂之上他曾力阻大将军毁禁军之制一幕,似有所感,忽忽若有所得。
倒是顾勉甚为不满,想丢个眼色给阿灰,无奈阿灰只端坐如常,似无感觉。顾曙其实自有察觉,佯作不知而已,避开那目光,犹自专注望着前头的成去非。
既搬出了祖皇帝,又言前朝頽隳之祸,四座一时寂寂,成去非方缓缓道:“诸位大人,赞成也罢,心有存疑也罢,无不都是为社稷着想,刚顾大人说前朝覆亡之事,我只想问诸君,倘有一日,贼寇濒临石头城下,诸君会作何举?”
他虽无咄咄bī人之势,却终究算是突然发难。
很快,角落里传来一句:“尚书令忘乎长江天险?贼寇难破城矣!”
成去非心底冷嗤,丢城失地,恐怕第一能想到只是这层了,便云淡风轻道:
“我替诸位想好了三条路,上策,退江南以自保,偏安一隅,割据诸侯;中策,隐居南山,携带家财,做个富家翁;下策,投江投海,以身殉国,留千古之令名。”
言及此,泠泠然注视着眼前众人,朝臣们面色一凛,多少有些不自在。成去非有意顿了片刻,继而一字一顿道:
“王业不偏安,正是我朝天命。”
这话听得英奴心头微震,此言绝不是不痛不痒的闲话,一时也为他那大丈夫之志而感慨,面上却温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