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作者:蔡某人(221)

2017-12-19 蔡某人

  一剪烛光晃了晃, 氤氲出伶仃的意味,和廷尉署倒显得格格不入。吴冷西定睛看着他, 置于膝头的手指微蜷了一下,他的手指相当漂亮,gān燥, 修长,淬玉似的白,最宜捧执书简文章。而眼前段文昌面上神qíng似曾相识,他们这些人都如此深谙言辞之技,无波无澜下忽现急湍,软硬jiāo替,自以为能震慑对方,好在他全部领教过,记忆中的瑟瑟畏qíng,本已行将就木,此刻却好似逢着chūn,悉数回来了。

  他于是也用一种极为漂亮的语调说道:“是又如何?”

  段文昌没预料他竟如此猖狂,偏偏还是惠风和畅的模样,不由怒从心起:“刀笔小吏尔!”

  他淡淡的:“段大人身在廷尉,我劝一句,火气不要那么大,我把大人请来,不是看大人发火的,大人先发制人这一套,还是省一省,把该说的说了,也好早些回家去,不是么?”

  一席话说得段文昌无理可驳,只默默看着他。

  吴冷西便慢条斯理问起了话:“太仓典事潘炎醉酒而死的事,大人可知道?”

  “刚刚知道不久。”

  “那本已结了的案,为何还要再找大人,知否?”

  段文昌本想发作,顿了片刻,才摇首不语。

  “城北官仓丰年储存多少粮,歉年又能储存多少,失窃前有多少,现在余粮多少,我猜,大人依旧不知,”吴冷西语音还是那么清淡,段文昌并不否认:“向来只是约数,任谁也说不出jīng确的数目来。”

  “再加上粮食自然腐朽,虫蛀,鼠窃,更算不出数目了,是不是?”

  见吴冷西还是那么从容笑着,那口气不紧不慢,倒像谈天,段文昌莫名有了丝慌张,这年轻人,越是笑,越让人不舒服。一时摸不清这番话意思,只好承认。

  “这就对了,段大人不知道的我就不问了,那么,说一说知道的吧,比如,”吴冷西顿了顿,“本次失窃一案,卷宗上语焉不详,只记是闵明月所盗,然这百万斛米的具体下落却并未提及,可有证据?”

  “此案全权由潘炎经手协查,廷尉署想要证据,找他要去。”段文昌此时冷静下来,便也沉着。

  一旁的郑重闻言不由火大,冷笑瞧着段文昌:“段大人果然是读书人,聪明,这个时候往死人身上推!”

  段文昌并不理会郑重:“我说的是实qíng,你们不信我也无计可施。”

  “是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倘是肯用这里想一想,”吴冷西指了指脑袋,“死人未必就不能开口。不过,活人既在,就不急着问死人,段大人说不知qíng,那就先按不知qíng讲,那么,每一次发俸禄时,给世家大族的,要多给出几成,这个,段大人总该知道了吧?”

  段文昌神色一变,很快稳下来:“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吴冷西挑眉看着他:“正是大人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廷尉署审案靠打机锋么?”段文昌立刻反唇相讥。

  口中虽这么说着,心底却已有几分乱了。

  吴冷西看话说到这里,懒得藏着掖着地试探,朝外头示意一眼:

  “带老夫人上来。”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段文昌一声惊呼“母亲!”,那老妇巍巍走来,眉眼间顿时严厉起来:

  “上一回,那些差役送家里的米,多出的,我都已让退回,脚夫们的钱也都给齐,今日当着吴大人的面,你还不说实话?”

  段文昌了解母亲秉xing,是个耿直的xing子,一时面有愧色,又不得发作,只含糊说:“母亲不知官府的事,请毋要妄议。”

  “你……”老妇顿起怒意,“上次那事,我便知定有猫腻,那般做,也是在旁敲侧击你,不料你不知悔意竟还罚那差役多嘴,革了人家的职,你几时变成这样忘了廉耻道义!”话说间,老妇眼中隐然已闪了泪花。

  上次是下头疏忽大意,给家中送错了俸禄,本不是他的那份,见比往日多出太多,母亲自然起疑,差役又是个缺心少脑的,只道给大人们家中的俸禄向来比明面定的多。

  “母亲……”段文昌羞愧难当,不知如何应对,只低低唤了一句。

  老妇霍然举起手指向他,正色训道:“段氏先祖渡江而来,于江左艰难立足,本为保其家学不断,却养出你这等不肖子孙!日后,你倒是以何面目去见你祖父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