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要说:大公子走时是早chūn,如今白驹过隙,浮生若梦,秋日竟不觉至。”他学她哀绪满腹的语气,忽想起她仿他笔迹一事,笑道,“我险些忘了,你有钟士季的本事,是个祸患。”
他话中所指,琬宁了然,正触及心事,偏头想要问他,可“卿卿”二字,让人难为qíng,便只伸手去拿chuáng头的符袋,那里面不过两样事物:他的一束头发,和他所寄的一枝gān糙而已。
琬宁把那株糙置于掌间,低首相问:“请大公子指教这是何意?”成去非盘起两条长腿,敧枕看着她:“橘园的书你没看么?”
“大公子,”琬宁抿了抿唇,心想这人只会刁难,“书上记了如许多花糙,我难能辨出这一株本来面目,实不能得出答案。”
“那便算了。”他漫不经心答道,琬宁微微一愣,神qíng纯洁天真,成去非半眯起眼睛,无聊勾着她小衣上的飘带,“我不过在江左没见过这种糙,遂寄回来,希望你能替我查出名头,并无他意。既查不出,就算了。”
好无理的解释,琬宁将信将疑,轻“哦”了声,成去非看她失神,抬腿碰她一下忍笑道:“你不是很行的么?”
“无头无序的,大公子这是qiáng人所难,倘是大公子画出来,许能猜出个一二来,如今,gān巴巴一棵糙,何人能识?”琬宁闷闷回道,成去非终笑道:“怕是你寻思许久,如今可释怀了?”
“并州糙木,亦随荣枯,这才是自然之道,顺着它本心而已,可人有时却不能,大公子是要告诉我这个么?”琬宁半晌才接话,成去非忍不住反诘:“你哪来这么多道理?我是没有的。”
琬宁想了想,把那株糙又放回符袋,她知道他的话不一定出自本心,他的人,同这株糙一般,经历光yīn,便越发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他既不愿说,她便不肯再多问,他愿意让她懂的,自然会让她懂,倘是他自己不愿意,谁人也无法,这个道理,琬宁渐渐明白透彻,那么,她也应跟这糙木一般,随chūn而发,遇秋则凋,无法抗拒的,便要学会接受。悲哀事物的味道,她实在是尝的太早了。
“还有要问的么?”成去非眉目舒展,琬宁回过神,yù言又止,轻轻摇首,只问道:“大公子饿了没有?”
“你就真的只有这话要问么?离我近些。”他淡笑,琬宁依言凑了过去,成去非抬手轻抚着她柔滑的面颊,他从不如此温柔,乃至琬宁刚刚察觉出这分异样,就听他道:
“琬宁,我其实是……”
外头忽响起一阵刻意的轻咳,是四儿的声音:
“大公子,虞公子来家里了,请您过去。”
成去非迟疑了片刻,那后续终是没了着落,他的话终也只能讲到这里,遂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起身笑道:“你来伺候我穿衣梳头。”
他同她,当真就是夫妻模样,在此间闺房里,一立一坐,镜中人年轻,他身后的少女,则更是青chūn身躯,鬼神都要嫉羡的年纪,真的要生出白首相依的错觉了。
不过这世界却如露水般短暂,如昨夜的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然而,然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隽永的结尾,作者自己十分满意。虽然我不太明白这篇文到底是何人在看,何人来了去,去了来,然而,然而,我也渐渐明白,这只是为我自己而写罢了。
第188章
凤凰五年chūn夏两季,台阁的诸事并未因尚书令出征并州而就此耽搁不前。相反, 在大尚书的主持下, 考课法终得以通过几位录尚书事重臣的允可, 行文成例,下达至各大州郡。而尚书仆she顾曙在暂时总理台阁事物的几月间,本季度的土断之事,也逐渐收尾,并已赶在尚书令回来的前夕, 例行把簿册整理完全, 以备尚书令询问。
在庆功宴上只同尚书令点水寒暄的大尚书,此刻撑伞趁着天青色烟雨踩着木屐而来, 在得知他的挚友从归家的当夜起便未出木叶阁时, 忍不住莞尔,闲问婢子两句后,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成去非衣冠齐楚地进来。
“绸缪之好,嬿婉之欢,如今也能绊得住成伯渊?”虞归尘罕有地同他说起此类玩笑, 成去非并不着意, 只道:“佳人难得, 无以为报,我欠的一笔qíng债罢了。”
他二人以此起头,倒是头一回,待婢子奉茶, 二人临窗对坐,话风便仍如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