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作者:蔡某人(516)

2017-12-19 蔡某人

  他本无如此悲观,不过寻话问她,却相信他的小娘子说出必可做到,她无须用唇舌,只一双眼睛便自能明志,以至于他在细看她那神态时,总觉似曾相识,那些蹈火而不悔,流血而不惜,丧命而不惧的姿态,阮家人有,韩伊有,蒋北溟有,甚至,他自己,亦是这类人,恰因这份熟知,才让他心底微微觉得疼痛,风雨肆nüè,她愿来看他,愿来陪他,到头来,亦愿为他去死,这不能不叫他觉得重担压心,仿佛这债才要同他结为永生伴侣,余生也不得释放坦dàng。

  “这是我的事,同大公子并无gān系。”琬宁浅浅一笑,眼中清泪被她qiáng忍bī了回去,“大公子为何要说这种丧气话?大公子不是这种人。”

  成去非笑道:“我是哪种人呢?”琬宁抬头望着他,伸手却只是停在他领口处,摸索到那处年少时的旧伤,慢慢游走至并州所留新痕,手底仿佛起伏的是江山锦绣,她的声音温柔到极处:

  “人生有七尺之形,死则为一棺之土,妾的夫君却注定不朽,大公子好似明珠,尘尽光生,自然可照破山河万里,日月山川皆在您的怀抱,妾的夫君,从不畏惧独行,是不是?是故那些丧气话,从不是大公子所会想。”

  成去非心头一震,略觉苦涩,向她露出罕有的一缕感伤:“不,琬宁,我亦是凡人,同样害怕失去珍视的,世间的生灵,无一不惧怕,天地无qíng,故能长久,人不能,世间的生灵皆不可。”

  骤雨打着荷叶,打着芭蕉,打的人心寒眼酸,明明是夏日,却分明带着风霜惊雁的潇潇枯索。滂滂沱沱而来的雨幕中掀卷着泥土的腥气,嘈嘈切切的雨声悄然酝酿着湿溺的青苔,琬宁久久凝望着他,忽就想起去岁这个时候他在并州时,自己缠绵病榻,唯恐他随时回来,会被那青苔所误而打滑,为何现下,仍是这般光景?她的一颗心,仍在火中炙烤着,再大的雨也浇不息,浇不透。

  她知他在忧虑,亦知他在忧虑什么,他从不为他自己忧虑的,他这一生,第一个要役使的人,不过就是他自己而已。

  于是琬宁低眉再次轻声道:“大公子,我侍候您洗漱,您早点歇息,无论有什么事,这一日,都要过去了。”成去非低低一笑:“多谢你想法宽慰我,只是我还有事未做完,琬宁,”他朝内室示意了两眼,“你倘是愿意留下,就先去歇息,不必等我。”

  琬宁却咬唇道:“我要留下来,也要等大公子。”

  成去非无奈,只得起身道:“你来侍候吧。”

  橘园的灯熄灭时,建康狱中的长灯却是彻夜不熄的,照着罪人无比平静的面庞。

  第233章

  为臣为民, 最犯忌讳者,莫过于谋逆之罪,是为十恶之首。不幸的是,骠骑将军成去非近连来两事皆与此相gān, 京中议论不过是此等事qíng, 然于各大州郡并不知qíng,即便知qíng,也只作江左内讧相看,并无出奇之处。

  外面风言风语无论作何态,丝缕入不了建康狱,司隶校尉虽是来联合会审,但天子旨意明了,主审者乃大司徒, 且此案牵连成去非, 寻常人躲避不及,朱治亦不乏此意,以至于亲审时能少言则少言, 却也是第一回领教大司徒针脚细密问话之风, 即便如此,一连几日, 此案毫无进展,直到这一日, 有人忽上呈新的罪证:一金guī, 一玉鹤, 上有图谶,却正是当日街头巷尾传唱童谣,又刻相关为符瑞。

  如此一来,反状昭然若揭,朱治在一旁已看得十分清楚,虽疑心这些物证来由,然证人一口咬定此乃水镜同方士所作,遂又提来两位方士,事下案验,大司徒随即递了折子:水镜大逆不道,请诛之,关联者,当一并严惩不贷。

  这封奏章赶在宫门落锁前,递到了天子案头。时值天子身在太后寝宫,母子二人正在叙话,英奴在看完了折子后,一面移给太后,一面冷笑道:

  “母亲看这人多有手段,自己压根不用出面,教出个权臣来,他日后便可作帝师!”

  “咣”的一声,英奴将茶碗重重压在几案上,蔑然道:“这物证,大司徒替他师生寻的齐备,一台接着一台的好戏,朕眼睛且都不够用了。”

  太后应道:“皇帝莫要太心急,案子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大司徒一把年纪愿意折腾,随他去吧。”

  英奴抬头笑道:“朕不成想大司徒还能弄出这样的东西来,金guī玉鹤,童谣谶纬,水镜这一回要如何自救?成去非又要如何救他老师?朕要看看乌衣巷大公子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