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器望着他笑了一笑:“步兰石是菩萨心肠,什么事都肯设身处地为他人开脱,我也不过一说,只是这样的人,倘我是公府属官,是不愿深jiāo的。”步芳沉默一瞬,答道:“大司马看重的正是十步之内,必有芳糙,他只要愿尽心尽力佐助主官,为民谋福祉,便是有些手段,无碍大局,也随他吧。”
等赵器牵了马出府,见成去非早换了身窄袖乌衣立于阶下,赶紧将一柄错金马鞭递到他伸出的右手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一声骄嘶,跑到前面引路去了。
两人纵马的方向是朝京畿周边来的,绕过主城区,待行至一片视野开阔高地,赵器勒停了马,原地踱步道:“大公子,您往东南看。”成去非顺他手指方向望过去:钟山脚下果起了一片别馆,茂林药圃,鱼池水碓,莫不毕备。一众别馆分散几处,其中一处庭前热闹,宾客来往不断,成去非脑中顿时记起赋中“昼夜游宴”之语,凝神四下打量许久,眼前一幕,似曾相识,他很快记起凤凰元年,他来田郊考察农事,遇一老者,攀谈间亦涉及诸类事件,遂安排赵器道:
“这处以往应是田地才对,你过去向那些木匠打听打听,问问是怎么回事。”
赵器一紧缰绳,就势直下,到了未完工的一处别馆前,拦下一人问话,那人却只忙于做工,懒得应话,敷衍一句“不知”甩膀子走人,赵器只得找到一看样面善的长者,不料对方手艺虽好,却已是耳背至极,赵器嗓尖冒烟,对方仍充耳不闻,赵器无法,四下睃巡时,忽瞥见一熟悉身影,疾步奔了过去,唤道:
“桑榆!”
那身影骤然掉过头来,果真是桑榆,赵器问道:“你怎么跑来此处?不在家中伺候吴大人?”
桑榆袖子挽得老高,往额角拭了把汗,苦着脸道:“吴大人自去年秋天开始,就变得极怪,整日窝在廷尉署,除却年节回家过了两日,平时都不见人的,哪有这样给府衙卖命的。穆先生又去了西北游学,闵老夫人身子硬朗,用不着我伺候,我倒成了闲人,总不好再花吴大人薪俸吧?”
听她絮叨起吴冷西,赵器心中自是知晓些隐qíng的,不好相提,含糊应了两句便问起正事,桑榆歪头想了想,答道:“我听说这片地是买来的,去年又是洪水又是瘟疫,好些人都贱卖了田,更惨的,就是卖儿卖女也有,倘不是吴大人领着薪俸,怕是我,现在都不知被卖至何处了。”
桑榆随手一指:“看见那人没有,他一双女儿都卖了,每日只说他家阿囡生的好,被好人家出大价领走的,也不知真假。”桑榆这类事qíng见得多,说起来神qíng平平,语气平平,颇有些麻木的意思,赵器却听得无从应话,只得匆匆返回至成去非身边。
一五一十将桑榆那番话学与成去非听,桩桩件件,赵器几语倒也就说得清楚了,此时,日头西移,天光稀薄,夕照将不远处的莫愁湖灌成一溪金汤,成去非在默默听完赵器回话后,神qíng和平素并无区别,只随即轻叱一声,往回赶了。
大司马驭马方一现身,公府两旁侍卫早纷纷见礼,成去非纵身跃下,刷地一声,将马鞭投进赵器怀中,刚拾阶而上,就见李祜匆匆而出,跟主官错身时竟没看到,还是赵器提醒一声,李祜这才疾步蜇回来,面上一红,尴尬施礼道:“大司马,台阁中出了点事,度支部一个记事郎听闻险些被打死,下官这就回去勘察是怎么一回事。”
成去非眉心动了动,台阁中用的顺手几人皆被他带来了司马府,如今余者多有松怠,他也清楚,不过竟出了这种事,倒是头一回,遂道:“也到散值的时候了,问清楚明日再回话罢。”
第261章
台阁已过散值的时辰, 宫门要落锁,司务先将昏迷的书令史田林子移至宫门外最近一处官舍,既通报了主官李祜,怕是要问话, 这司务寻来大夫, 一时间便也未再走开。
在台阁,书令史已是品阶最低者,多由寒庶子弟担职,事繁位微。田林子正值双十年华,生得文弱,动辄红脸,在此当值也不过开chūn的事,由原大尚书虞归尘最得力吏部郎小选而来。台阁人事如何动dàng, 却很难波及到他们这一众本就无关紧要的寒门小吏上, 琐事杂事依然记在他们头上。田林子入阁晚,人也腼腆,做事却一板一眼, 极为较真, 他所掌管者正是登记各司官吏来度支部开支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