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张蕴倒养了个好女儿,张蕴是慢xing子,和事老,和稀泥,待谁都客气三分,就是大将军似乎也不讨厌他。一个人,太懂得自我保护,两头都讨好,其实则是对谁都没半点子真心。先帝倒赞赏他的中庸之道,这类人,也只剩一个好处,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一辈子但求家族荣光不倒,自己年老时全身而退,只等朝廷给养老。
没给自己添乱闹心,也算是优点了。
不过张蕴暗地里并不傻,长子同大将军底下那群门客来往频繁,曲水流觞,吟诗作赋,有风雅的做派。次子则同四姓子弟走得近,清谈功夫不弱,是虞府座上客,在一众年轻人中高谈阔论起来,游刃有余,颇得人青眼。
这些,英奴也是有所耳闻的,jī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里,这个理不难懂。太傅病重,中书令装糊涂,其他人少不得有样学样,告病的,丁忧的,婚丧嫁娶,全齐了!太极殿上朝的人一眼望过去,皆大将军亲信,英奴实在看得烦闷焦虑。
想先帝大行那会,大将军极其尊重太傅,万事都要先请教成若敖,一派同心同德共辅君王的融融场面,终究是一场戏罢了。
再去椒房殿,婢女们都在殿外候着,英奴觉得蹊跷,正要抬脚进去,却被婢女洗月拦住:“娘娘说她谁也不想见。”英奴看她一脸的认真,又好气又好笑,绷了脸问:“怎么,你要挡驾?”洗月敛了眉往后退了退:“奴婢不敢。”
英奴不理会她,大步入了殿。内室里燃着木瓜香,袅绕而散,胭脂匲盒步摇等饰物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英奴蹑手蹑脚捡起一件蝉翼似的亵衣,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便朝屏风后绕去。
周文锦拿着块蜀绣织的帕子盖着脸,斜靠贵妃枕,似是假寐。英奴自身后揽住纤纤细腰,贴在她耳畔也不说话,只留呼吸声漫过去。周文锦被他弄得痒,却也按捺着不开口。
“妹妹是铁了心不理朕?”英奴隔着帕子温柔轻拂,“这几日妹妹总有各种借口,不来赏花,也不肯见朕,朕真是伤心……”说着真的露了一抹委屈,半晌不再说话,神qíng渐趋哀伤起来。
听他半天不言语,周文锦慢慢扯了帕子,面上依然冷着,一双美目静静盯着英奴。英奴便又有了笑:“妹妹出身大家,朕知道你定不会这般拈酸吃醋。”
“今上说的对,就是乌衣巷还分嫡庶。大将军既然把人都送了,今上不能不入戏,日后这宫里人越来越多,今上少不得一本正经说鬼话,我这里就不必占今上时间了。”周文锦神色冷矜,英奴知道她在暗讽皋兰,这般直露地说到自己脸上来,还是第一次,心中早动了怒,可眼里还带着笑:
“妹妹火气大了些,回头让人配几服药来,眼下还是好生歇着吧。”英奴利落起身,面上仍无异常,轻步去了。周文锦别过脸去,身子坐得笔直,望着边上的花镜,冷冷瞧着他背影:
“今上心宽,我们可比不上,眼下是架在火里烤,今上可知扬州的动静?”
英奴听她这么说,便驻足回眸:“妹妹这是话里有话,你我年幼时便相识,不用打晃子,直言吧!”
周文锦见他折步朝自己走来,便不再瞧他,只盯着镜中自己,缓缓卸了步摇:
“洗月,那封信。”
洗月听闻,连忙把那封书函拿了来。周文锦的父亲乃扬州刺史,此次借了个名头,说是送几样东西给贵妃,实在暗中夹带了给英奴的书函。
扬州历来是下游重中之重,刺史一职非同小可,周家人不直接上疏,恐怕也是跟当下时局有关。果不其然,英奴拆了火漆,甩开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就着烛火哧哧烧了。
周文锦见状,什么也不问,只道:“父亲定是担忧今上,可我看今上似乎并不在意。”
这话无名就勾人心火,英奴轻轻chuī掉指尖残留灰渍,仍不恼:“妹妹只管描眉赏花,cao心这个,又有何益处?”
正说着,外头廊下挂着的鸟笼里忽一阵扑腾,弄出了不小动静。周文锦徐徐起身,出去吩咐人把那鸟笼取了下来。
“这笼子,纯金所造,jīng美异常,”周文锦侧着头一壁打量,一壁徐徐说着。
“可笼子再好,也只是个笼子,主人哪一日不高兴了,”她忽哼笑一声,轻轻扼住那鸟儿脖颈,幽幽道,“想换一只,便换一只,反正笼子在,这才紧要。至于是什么鸟,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