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被这一声喝吓破了胆,拼命挣脱褚英的束缚,结果使力过猛,一个倒栽葱又从炕上翻滚下地,这一次,摔得更重。她疼得直抽气,没能马上爬起来,蜷着身子躺在冰冷的地上发抖,却连呼痛**都不敢泄露出来。
“以后记得别拿话激爷,别说那只是代善的一个丫头,就是代善的福晋,只要爷看得上,爷想要的——甭管是谁,爷都会把她抢过来!”
她吓得咬着唇不敢吭声,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府里那么多姐妹说爷其实是个疯子,她以前只觉得爷长得高大英俊,年轻有为,是整个建州的英雄,是人人称颂的洪巴图鲁,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上这样的勇士。能成为洪巴图鲁的女人,是她踏进这个家门后便深怀的少女qíng愫,她爱这个男人,一心想成为他的女人。
褚英已经系好腰带,从炕上迈了下来——他上炕时居然连靴子都没有脱去。
她蜷着身子在炕下发抖。
褚英临出门时,突然解下腰上挂着的一个荷包,扔到她跟前:“你拿这个去找福晋,让她看着给你安置了。”
她两眼发直地盯着那个荷包,那荷包她见过,一面绣着鸳鸯戏水,一面绣着并蒂莲花。面料和花样子都是福晋选的,只是实际经手的人却是一个叫欣月的女人。
她刚进府里没多久,不是太清楚欣月这个人,只是府里有人说她是明国江南巴晏家的女儿,也有人说她其实不过是个扬州瘦马,和另外一个叫霁月的一起被天使老爷带来了建州,原是打算送给努尔哈赤的,最后却是被努尔哈赤转送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听说欣月刚到府里的时候着实得过一阵宠,而且马上怀上了身孕,只是还没等坐稳胎,那孩子便掉了。那次小产欣月伤了身子,巫医说她以后再难有子嗣,这之后,福晋就把她带到了身边伺候,做的是通房丫头的事,可却连苏拉格格的名分也没有,府里的奴才客气点地唤她一声姐姐,不客气地都直呼她的名字。
欣月有一手好绣活,不仅针黹女红手艺好,关键是她会画画儿,描的花样子既新颖好看又别致,福晋经常拿欣月做的绣活出去卖钱。
她颤抖地从地上拾起荷包,不知怎的,突然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她想着福晋如何qíng意款款地亲手替爷系上的荷包,又想起做这款荷包的人的下场……让她拿着这个荷包去找福晋做主安置?爷这是成心要她死吗?
“爷——”她凄厉地大叫一声,猝然抬头。
然而房内已是人去杳然,只剩下满炕的污秽láng藉。
第四章 江南瘦马(3)
此时那位传闻中的欣月,正盘膝坐在炕上,低着头动作缓慢地绣着一块帕子。炕桌上摆着一只糙编的簸箩,里头摆了十几种颜色的丝线。
苏宜尔哈正目带羡色地盯着簸箩里的丝线不住地看,连语气中有不由透出羡慕:“你们福晋倒也是大方的人,这些丝线都是明国货,马市上可不多见,是从私市上淘换来的吧?”
欣月没抬头,眼睛定在帕子上,嘴角抿了抿,掩饰住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鄙视。没有来辽东之前,她完全没法想象关外是怎样的贫穷困苦。她和霁月两个人从小卖身在青楼,虽然出身不好,但因为长相不错,老鸨待她也算是倾力培养了,不说琴棋书画全都jīng通,好歹她十四岁时也算得是艳冠一方。她原想着若能在开苞前得客人另眼赎身,哪怕是买去做小妾,也是个不错的出路。谁曾想她和霁月最后会被买走送到了关外。
江南是什么样的地?那是用语言和想象力无法描述的;辽东是什么地?那同样也是用语言和想象力无法描述的。只是这两个地方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极端的富庶奢华,一个极端的贫穷荒蛮。
居住在辽东的女真人,因气候地理原因,耕地很少,日常以打鱼狩猎谋生,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白山黑水的人参和东珠也算得是奇珍,可惜管不得温饱。建州这地界,连食盐没法自产,一切生活物资都得靠从明国倒卖出关。可以说,辽东的女真人要想活得下去,谋得那些铁器丝绵等必需品,要么靠大明恩赐开马市,一月一次互通有无,拿了人参东珠这样的货去以物换物,要么就得靠抢。女真人骁勇善战,不论男女,马上骑she功夫都了得,耕不得田种不了庄稼的女真人,发起狠来抢东西,比土匪还凶猛残忍。
刚来时,欣月不会说女真话,这里的女人个个大脚,她一个缠小脚的汉女,连路都走不快,哪里说得上骑马?她没法打猎,没法捕鱼,这在从不养闲人的蛮子眼里,她是个连猫狗都不如的废物。她除了紧紧巴住这个家的主人之外,别无它法可想,如果她连陪睡的用处都丧失的话,她真的不知道第二天这个家里是否还会留她的一口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