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济泣不成声。
阿木沙礼伏在她肩头,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莽古济的肩头,很快便渗到衣料中去。
“是的,额涅。”她缓缓地说,“是女儿不孝,让阿玛和额涅担心了……”她的双眼没有焦距,似乎在看着窗棂。那外糊的高丽纸被油灯熏得一角已微微泛huáng,一只飞蛾正围绕在油灯边上不停的飞舞。飞蛾晃动的影子投she在窗纸上,萦萦绕绕,像根蔓藤似得缠绕进人的心底。
“兹”的声,飞蛾坠落,窗纸上飘起一缕袅绕的线。
落在炕桌上的,变成一团火光的飞蛾瞬间便被焚烧殆尽,变成一团黑漆漆的焦炭。
青烟袅袅,她望着窗纸上的那个袅绕的线慢慢变成一条笔直的直线,鼻音微重,口齿却依旧清晰地念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一字一顿,语速缓慢。
她说的是汉语。
第九章
阿木沙礼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了隐形人一般的生活。
待到六月初时,莽古济借口天热,带着阿木沙礼离开了赫图阿拉城,来到了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座人口稀少的小村庄。庄户人家见是贵人家眷出来避暑的,也都见怪不怪,只村子上有头脸的老嫲嫲依礼带了些地里产的几样作物,前来拜见主子。
莽古济原想勒令他们不许靠近,没想到一直胃口不大好的阿木沙礼却很喜欢吃粗粮,于是这一住便没再走过。
莽古济很少回赫图阿拉城里,虽然她很担心丈夫和小女儿,但是这边大女儿的qíng况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阿木沙礼的身子一直没怎么养好,胎儿虽稳固,损的却是母体。哪怕怀胎三四个月后已无孕吐现象,她每天炖了补品不要钱似的喂下去,阿木沙礼的肚子chuī气似的鼓了起来,可她自己却依然瘦得不行。
整个夏季,阿木沙礼过得十分煎熬难当,瘦条儿似得身材突然浮肿起来,整张脸像是又回复成以往的婴儿肥,只可惜这种虚胖让她的脸色愈发难看。因为浮肿,所以走路很是困难,她只能躺在chuáng上休息,然而夏季炎热,躺多了,便容易长出褥疮来。
莽古济出门时只带了乌吉嬷嬷和色尔敏,旁的奴才一个都没敢带,就连稳婆也没敢外找,打算就由她们主仆三人伺候着生产,凶险兴许是有,毕竟阿木沙礼才十一岁,骨骼未长成,身体底子又差。可等到莽古济看到女儿背上长出褥疮后,她又不免怀念起当初那个诊脉的医生来。
时光荏苒,有忧伤,自然便有惊喜。
八月上下,赫图阿拉先后传来两桩喜事,木栅大福晋阿巴亥与衮代先后诊出了喜脉,让莽古济的心qíng跟着大起大落了许久。
“郭罗嫲嫲怀的会是小舅舅吗?”
这问题不仅是阿木沙礼关心,也是莽古济兄妹几个最关心的。衮代重得努尔哈赤宠幸时,莽古济便盼着有这样的结果,甚至于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她曾经花了重金从大明的药贩手中购得三颗金丹,据说这种名叫三元丹的红丸,曾是进贡给明国皇帝的仙丹,大补之物,在十年前,寻常富贵之家花再多的钱都买不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三颗药丸最后yīn差阳错的落到了女儿肚里。
莽古济看着女儿虚肿的脸,喟叹道:“但愿是个阿哥。”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阿巴亥仗着这一胎有多嘚瑟,你郭罗嫲嫲还没传出喜讯时,阿巴亥说这一胎老来子,哄得你郭罗玛法高兴得差点儿没把正白旗的牛录分给了阿济格。”
阿木沙礼一愣。
褚英被关后,他的正白旗并没有收回,大家虽然都没吭声,但并不是真的不觊觎那份财产,只是谁都没好意思当这个不要脸的出头椽子,所以正白旗的牛录分毫未动地依旧在褚英名下,由杜度代为管理。
“阿济格舅舅……才八岁吧?”
第九章
“可不是么?那么多比他年长的兄弟尚且没有牛录,凭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就想吞下一个旗!阿巴亥真是痴心妄想!她怎么不想想,她怀着小十四的时候是多láng狈,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小人一得志,立马就忘了伤疤疼了。”
想到十四阿哥到现在都还没取名字,莽古济不由冷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阿巴亥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她就不信她这肚子里这一胎还能再蹦出个小儿子来。
阿木沙礼吃力地翻个身:“那杜度他现在怎样……”
莽古济微愕,女儿从出事后就绝口不提杜度,起先她还担心阿木沙礼知道了什么,后来看着也不像,她会提杜度,只是没了以前的那种亲昵之态,竟是连哥哥也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