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主王嬿这日格外沉默,自郭圣通进来到她写罢药方都不曾开口。
郭圣通还当她发烧头疼浑身乏力,正要轻手轻脚地退下,忽见得王嬿挥手屏退左右,“桐儿,和孤说会话。”
郭圣通依言跪坐在王嬿跟前,看她神qíng落寞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王嬿没有回答,反而又沉默下来。
她双目放空,似乎是在看郭圣通,又似乎是在看远处。
王嬿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让郭圣通心中打起鼓来。
许久又许久,就在郭圣通以为王嬿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开口了。
“桐儿,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父亲?”
郭圣通愣住,本能地摇头。
不论王莽待王嬿怎么样,总是她的生父。
王嬿嗤笑了一声,“不必怕孤不开心,因为——”
她脸上那点凄楚的笑早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痛苦。
“因为,孤也瞧不起他。”
“殿下——”郭圣通不知道王嬿这是怎么了。
王嬿心中对王莽肯定诸多不满,恨怨都有。
但是,她在郭圣通面前倾吐qíng绪还是第一次。
宫中近来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你知道他有多可笑吗?
那会有个什么赤帝行玺某传予huáng帝金策书,他明知道是有人故意造来哄骗他的,却还是兴高采烈地信了。
就因为那策书中说他是真命天子!
还去寻访上面写的辅臣,然后寻来卖饼的王盛,多可笑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丧
王嬿唇边涌起讥嘲的笑,双眸中不知何时浸满了水光。
郭圣通瞧着她这模样,心酸不已。有心宽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王嬿还在继续。
“你应该知道,他称帝后把刘婴降封为定安公。
可,孤想你大概不知道安定公如今是什么模样。
刘婴四岁被囚后,他不许任何人和孺子说话,就叫刘婴活生生地长成一个傻子。”
啊?
郭圣通几乎叫出声来,她自然不知道刘婴如今的qíng形,还只当王莽把他当个富贵闲人养着,却没想到王莽竟然如此——
“残忍是吗?”王嬿似是瞧出了郭圣通心中所想,她笑了笑,“更残忍的还在后面,他去年把王彤许给了刘婴。”
她笑着笑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王彤是孤长兄的次女,是孤的侄女,是他的孙女。”
郭圣通愕然,她万没想到王莽如此狠心。
刘婴已然半点都威胁不到王莽,却还是被他生生养成了废人。
又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把亲孙女许给刘婴,等于把这个女孩子的一生也毁了。
王嬿轻笑,眉间尽是讽刺:“有什么好吃惊的?
孤是他的嫡长女,不也照样成了他的踏脚石吗?”
郭圣通默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殿中一时间静得仿若连空气都凝固了。
“孤,你是随孤一同去还是出宫回家?”王嬿忽地问道。
王皇后自去年入冬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等着正月刚开头时传来孙子功明公王寿病死的噩耗,王皇后受了打击更是一病不起了。
建兴帝王莽为此遍请名医,却仍旧束手无策,只说王皇后快要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救不得了。
郭圣通也借着给王皇后问安的机会给她把过一次脉,的确如此。
王嬿自是伤心非常,但在见着王皇后连声说要解脱了渐渐地倒也释怀了。
她母亲的后半生因着连丧两子实在是苦不堪言,如今能和他们在地底下相见对她母亲来说是幸事。
只是道理是这般道理,感qíng上委实过不去。
王嬿能做的便是时常侍奉在王皇后跟前,尽一尽最后的孝心。
郭圣通自是不会打扰母女俩最后的相处时光,她起身告辞出了承明宫回家去。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天上细碎的云,被这风一chuī又落起雪来。
这雪先时又淡又轻,几如细雨。
等着郭圣通在宫门口登车时,雪势已然变大。
巴掌大的雪花撕破天穹,轰然落下来。
郭圣通放下车帘,心中仍然转着王嬿的话。
王嬿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