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勉qiáng坐起来,声音又细又低:“病中无力,姑娘莫见笑。衙门里想问些什么?郑家姐姐与我亲厚,我也想帮她把凶手绳之于法。”
谢筝深深看着梁夫人,道:“衙门里想问三娘的事qíng。”
话音未落,只“三娘”两字,就让梁夫人的神色骤变,本就苍白的面色越不留半点血色,整个人颤着,像是处在冬日寒风里一般,gān裂的嘴唇嗫嗫,声音抖:“三娘?我不晓得什么三娘。”
谢筝垂下眼帘,如昨日预想的一样,若无实证,不管梁夫人只是听说过三娘的事儿,还是她就是三娘的母亲,她都不会承认。
“衙门里查了功德簿,”谢筝坦言道,“每一年去添香油灯糙的都是郑夫人,但功德簿上的名字是……”
“妈妈,”梁夫人打断了谢筝的话,与那妇人道,“哥儿在屋里歇息吧?妈妈去看着他,免得他淘气,又打翻东西。”
妇人犹豫极了,她看得出来,衙门里想要知道的事qíng对梁夫人冲击很大,夫人应当是一个字都不想提的,可又不得不提。
既然夫人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她自当避出去,可梁夫人这个身体,委实叫人担心。
梁夫人看出妇人的犹豫,道:“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妇人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梁夫人苦苦一笑,道:“名字是谁的?”
“素素,”谢筝上前一步,“夫人的表字就是素素吧。”
梁夫人下意识咬住了唇,被子里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努力稳住了声音,道:“我是素素,但我不认得什么三娘,也不知道郑家姐姐为什么要在功德簿上写我的名字,许是另一位叫素素的女子吧。”
谢筝搬了绣墩来,坐在chuáng边,凤眼沉沉望着梁夫人:“那我来告诉夫人吧。
三娘是永正五年三月初三出生的,初四就夭折了,周年忌日时,郑夫人亦或是素素在宁国寺给她点了长明灯,这二十余年间,从未断过。
她是个有残缺的姐儿,她生来就比寻常人少了一只胳膊,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残缺,她才没能活下来。
郑夫人说,三娘是她害死的,她这么多年诵经、资助善堂,都是为了赎罪……”
谢筝一边说,一边留心梁夫人的反应。
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梁夫人的眉心皱起,若不是极其qiáng撑的,似乎是要用双手捂住耳朵再不听一个字了。
这般样子,可见梁夫人内心之煎熬。
谢筝想,梁夫人就是三娘的母亲了,唯有母亲,在听见这些事qíng时,才会痛苦之qíng溢于言表,即便她嘴上不认,她的神态动作都已经承认了。
“夫人,”谢筝叹了一口气,“三娘是个可怜孩子,不是因为她有残缺,不是因为她早夭,而是因为直到二十几年后,她的母亲依旧不敢认她,不敢承认她是自己的孩子,不敢在功德簿上写上父母双方的名字,无名不怕,怕得是连姓氏都丢掉了……”
谢筝梗咽了,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坐不住了,想蹲下来痛哭一场。
她明明是谢筝,却成了阿黛。
她要到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认下自己的身份?承认她是谢慕锦的女儿,能够给父母供奉祭拜?
她可以不叫阿筝,她幼年还有小名,但她姓谢,她不愿意也不能一直丢弃。
隐姓埋名,谢筝有自己的理由,梁夫人如此,一定也有她的难言之隐。
梁夫人的眼中满满都是泪水,她的身子蜷缩起来,掩面痛哭。
谢筝本就不好受,又见不得眼泪,叫梁夫人一招,心里酸得厉害,死死掐着掌心才忍住了。
梁夫人大哭了一场,慢慢平缓下来,她病中身体虚,这会儿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整个人都cháo得厉害。
她也顾不上那些,不让谢筝叫妇人进来擦拭净面,顶着一口气,道:“你说得对,三娘可怜,她姓梁,我又不敢承认她姓梁。”
梁夫人絮絮说起了往事,她说得很慢,可其中细节清清楚楚,这几十年里,她不曾有一天忘记。
梁大人在国子监做官的第三年,她怀了三娘。
肚子提前两月作,梁大人那夜宿在国子监,家里连人手都不足,二更天又不晓得去哪儿找稳婆,梁夫人就让人去敲了郑家大门。
郑夫人与她jiāo好,匆匆赶过来,她身边又有个懂的婆子,便帮梁夫人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