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事在一片“皇上圣明”、“天佑吾朝”中圆满结束。
太子私见皇帝,捶胸痛哭,说自己被人蒙蔽,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他现在才发现了许多背着他发生的事qíng,他一定好好整顿东宫,希望皇帝原谅。
皇帝经此惊吓,不思整顿朝事,反而感慨人生苦短,生死莫测,要及时行乐才对。他召见了几个主要大臣,监测了他们的忠诚度,将自己每月出席的朝会减为三次,余下则是让太子监国。
朝臣们见皇帝对太子如此器重,朝堂上的争吵立马少了,太子又顺利地主掌了朝事。被封的元帅,依然走马上任,前往去接手边境洪锐留下的几万军兵。他的女儿一直不被宠幸,自然无孕。
追随洪锐的副将高岩虽然在洪锐死后领兵赶走了胡兵,但是因协从洪锐无诏起兵,也是功罪相抵,朝廷派去的传令使一到,就解了高岩的兵权。许多兵士不服,但是高岩的浑家正好追到了军营,竟然是只长相漂亮的母老虎,她拿着擀面杖满营找高岩,说高岩抛妻舍子,不是个东西。
传令使正好借机命高岩退了兵籍,跟老婆回乡了——也就不必担心日后新将军上任,会重蹈郭将军的旧辙。
潘杰带人回到京城时,冬去chūn至,朝廷有关这次边关战事的一系列举措已经尘埃落定。因为潘杰事先派人入京告知了他们的行程,他们的车马在城外就被人群围住了,死难者的家人嚎哭着来接灵,活着人的亲属也等在城外,想早点与亲人相见。
潘杰的家人都不在京,以为没人会来等着他,所以见到路边马车旁站着的方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头一眼都没认出方先生:半年多不见,方先生穿了身深褐色衣服,瘦得脱形,脸上的皮紧附在颧骨腮骨上,眼睛深陷,嘴唇gān瘪,过去那惊人的风采俊美消失殆尽……
在路边一片哭声和叫声中,潘杰下了马,向方先生行了礼,方先生回礼,转身示意他与自己上车,有人打开车帘,将方先生扶上了马车,潘杰觉得车中憋闷,可是见方先生动作羸弱,想来方先生是想和自己说话,又不愿站在嘈杂的路边。
潘杰挤入了马车,坐在了方先生侧面。方先生有些微喘,看来上车都让他疲惫,那何必要到城外来接他呢?他已经给方先生去信,说十七皇子死了,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方先生何不就在府中等着他回去细说呢?难道方先生不信宾客府中的人?有什么话得避开人?……被洪老三八卦后,潘杰对方先生就多了些心眼。
方先生抬袖掩住口,咳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睛看向潘杰,眼神依然寒冷:“十七皇子的人头,可曾带回?”
潘杰方才还以为方先生这副模样是因为心存内疚,一听方先生这话,就觉得该算是昧了良心的报应。
潘杰淡着脸,说了自己如何一直跟着十七皇子,寻机下手,可是碰上了石城被围,那天早上十七皇子如何留在了城中,后来又如何广施医术,得到了兵民的喜爱,他不能公然杀人……直到最后,他与洪老三去救城破之处,十七皇子所在之地也被攻破,他与洪老三回来时看着十七皇子被胡兵扔下了城墙……
洪将军解围后,民众感念十七皇子的善行,将十七皇子和去拉他而身亡的小和尚与石城战死的英烈们同葬,所以十七皇子从发殡到入土,旁边都有千万人跟着,他无法动手去毁尸。后来,那个瘸子洪老三在十七皇子墓边建了小房,与几个人守墓,如果他带人去掘坟,就会被人知晓。洪将军战死,死前曾当众为十七皇子烧香,石城中的人正在悲伤中,他不敢惹起众怒,给人们诋毁太子的借口,加上所带侍卫死了大半,他就决定先回来了……
方先生垂目默默地听着,偶尔掩口咳一声。
等潘杰说完,方先生抬眼追问:“他肯定死了?”
这是疑我了?潘杰迎着方先生的目光,竭力冷漠表qíng:“亲眼所见,万无虚假。”
方先生嘴角扭曲:“难怪洪锐会死……”
潘杰握紧了拳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变了,他原来就是方先生这样的人。他带人击杀那些皇子时,心中毫无耿介:自古以来,宫中的争斗残酷血腥,从无休止。他身为东宫侍卫,自然要为太子效忠。而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同样是不择手段的险恶。可是现在,经历了石城的守卫战,目睹过十七皇子弯腰给人包扎治伤的背影,他怎么觉得方先生鄙陋下乘,真如洪老三说的,是一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