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那人似乎想指责他态度,却被入手的滚烫温度吓了一跳,“诶?你傻呀,生了温病还站这chuī冷风?!”
无尘听不清梁峤在说什么,却条件反she地挣扎着,想挣开那动摇他意志力的热源。
大梁人都信佛,无尘也是一出生就被高僧告知命属佛门,天生慧根,所以连父母都还没来得及有印象就被抱到了最有名气的悬珠寺做了小和尚。
寺庙里的人都冷冰冰没什么人气,老方丈说他命格极好,命中注定该是可以入佛界的得道高僧。而因此他就该忍常人所不能忍,苦常人所不能苦,锻其身,修其志,明晓佛理,参禅证悟。
更因此,他必须断绝一切七qíng六yù,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他根本不可以有喜怒,所有的红尘皆该与他无缘。
他须安守本心静修一世。而凡yù为苦,此刻对温暖的yù望正是他的考验。
默念佛经的无尘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梁峤,那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要不是……我当初也这样过,我管你去死……”低声抱怨了一句,梁峤终于一个手刀将这个冷冰冰的和尚敲晕,解下自己的鹤绒大氅披在衣着单薄的无尘身上,便将人背在背上去了自己的寮房。
……
无尘迷迷糊糊尚未完全清醒时就感觉到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温暖舒适,这种感觉真像是那些香客们所形容的……家的感觉。家,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努力撑开自己的眼皮,不算明亮的光线里,一个垂着眸子认真熬药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突然就记起昏倒之前梁峤刚出现时惊鸿一瞥的笑容。
那笑容影影绰绰在云雾之中,分明同他从前在梁峤脸上看到的笑容并没有任何不同,但那曾被他第一眼就判定为虚伪的笑容突然在此时,让他的思绪变得混乱不堪。
无尘晃了一下头,彻底清醒过来,心是恶源,形为罪薮……他不能有任何动摇。
揭开厚厚的被子,无尘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白色的里衫,染血的僧袍不见了,肩膀和脚腕处的伤也已经被处理过了。
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无尘怔怔地凝视着背对他的人。
“……醒了?”刚刚熬好药转过身的梁峤挑眉,他的五官还未长开,可却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稚气了,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但唇边的弧度依稀是温暖的。
“我……”无尘想出口说些什么,可高烧刚退,嗓子喑哑得说不出话,完全不复往日清冽。
gān裂的嘴唇和苍白的面容也完全让他失去了往日冰封般的距离感。
梁峤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神qíng依旧冷漠的小和尚。
比他还小的年纪却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少年的鲜活,与其说是像佛门普度众生的高贵疏离,不如说是被压抑人xing的冰冷死气。
将汤药chuī得温一点端给了无尘,梁峤重新给人搭上被子,这些温柔体贴的动作他做起来仿佛信手拈来。
无尘的脸色还是没有半点波动,他已经忘记该怎样做出表qíng了,老方丈从小教导他的就是要把属于人的qíng绪都从自己身上抽离,断yù无求,遂能勘破红尘。
一口口喝下苦涩的汤药,却听梁峤坐在榻边开了口——
“苦吗?”
无尘抬头,他的双眼明亮透彻,就像是他的名字,没有一丝一毫的尘埃,所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qíng爱。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苦,在悬珠寺多年,味觉也是要摒弃的。
“这样活着,苦吗?”梁峤又开口了,他像是一个与无尘截然相反的人,随时都挂着微笑的面具,眼底漆黑深渊,藏着极致的爱恨。
“本是五蕴皆空,剔除妄念,方逃离一切因果孽障……”
“我问你,苦吗?”无尘的佛理被打断了,梁峤仍然咄咄bī人地看着他,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你身上旧伤不少,都是些身体上磕碰的小伤,却因主人不在意而恶化……你一直没把自己当人看吧?这样不苦吗?”梁峤弯下腰直直看着他,因为离得太近,淡粉的薄唇一开一合,喷洒的热气钻进他的衣领里。
无尘烫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避开那双眼睛,苦吗?不苦吗?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这样告诉他,那一张张脸上或许还有未曾掩饰好的酸涩和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