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紧绷着身体,重重地点头。
……
卢卡斯伤得很重,好得也很快。他一贯很乖顺和细心,勤快地泡药糙水,扶赫伦下马车时会踢开石子,吃饭也是老实地蹲着吃。
他时常练剑,偶尔跟来兴致的赫伦打一局。更多时候,他都会阅读书卷、认真地临摹拉丁文。他总是对着鸽群朗读,念错了被其他奴隶指正,他也嬉笑着接受;他也喜欢靠坐石柱下,翘起一条腿,像孩子一样学写字。
这个粗莽的日耳曼男人,在读书时像一位假正经的绅士;可一旦阖上羊皮卷,他就会叼一根稻糙,锋芒毕露地笑着,那股痞里痞气的男人味就四处溢散,任何东西都不能使他软弱。
唯有面对赫伦时,他才表现得像一只驯服可爱的大猫。
这天清晨,空地中回dàng着磕巴的朗读,错字连篇。
卢卡斯来回踱着步,咕咕叫的鸽群被他分成两半,云朵一样匍匐在他脚边。他穿着深红的短袍,从高处看,就像一道红闪电劈开白羽做成的云彩。
他走累了,顿住脚步直接坐地上,手捧着羊皮卷,费劲地回想下个字的读音。
突然,一颗玉米砸在书卷上,嘣地一声。
他觉得是鸽子啄食时甩飞了玉米,没怎么在意,继续读下去。
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玉米像珍珠落盘似的掉下来,有的甚至砸到他头上。
他心里一沉,抬头往上看——
赫伦坏笑的脸就这么撞过来,像一只美丽的小恶魔。
卢卡斯愣了愣,旋即冲他一笑,举起羊皮卷摇了摇,一副亟待表扬的模样。
赫伦挑了挑眉,暗自满意卢卡斯的听话。
——可事实证明,他并不如表面上安分。
就在这天下午,卢卡斯再次不告而别了。
和上次一样,他留下一张字条:
【我还会回来,请不要剔除我的家籍。】
奴隶把纸条送来时,赫伦正在餐室,哼着歌儿,调制一杯颜色分层的酒。
他放下酒具、接过纸条一看,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混蛋!”他猛地一拍桌子。酒杯被震得跳起来,平静的色层纠缠在一起,呈现出乱七八糟的颜色来。
奴隶畏畏缩缩的,没敢吭声。
赫伦把纸条攥成一团,气恼地说:“自作主张的奴隶必须受到严惩!”
奴隶咳了咳,掂量着用词说:“……您要不要剔除他的家籍?”
赫伦想了想,把纸团又展开,压平褶皱,叹口气说:“算了……等那家伙回来再说吧。”
第18章 迟钝的赫伦
卢卡斯的离开,并没给赫伦带来多少改变。
他依旧喂鸽子,陪范妮聊聊天,去郊外钓鱼,在奴隶犯错时严厉教训,在添了药糙的热水里泡澡,心qíng好时还会学习烹饪。偶尔他才处理家事,聆听奴隶汇报钱财的进出,接待几名客人。
除了内心隐约的焦躁,他的生活看似风平làng静。
他偷偷打听了布鲁图斯的qíng况——
他的冤家整天闲在家里,除了坐吃山空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比他还要安闲。
季节已进入深秋,加图索迎来他第一个孩子。也许神明接受到苏拉的祷告,孩子是男孩。
后继有人的喜悦令加图索大摆宴席,邀请赫伦和范妮来家里赴宴。
范妮因为身染重病没有去。她嘱咐赫伦捎带金手镯和丝绸作为贺礼。
赫伦去往加图索家那天,天气格外的好。这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疲惫流转的四季中,唯有此时是名副其实的感官美好。
哒哒马蹄声中,赫伦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把头伸出窗外。
路边高大的榉树沾满huáng叶,紧密地挨着。两侧的huáng叶在高处相接,路面也铺就一层厚厚的huáng叶,形成圆筒式的huáng叶隧道。阳光透过叶间的fèng隙,折出一道朦胧的七彩光圈。
他的鼻尖下涌动着秋叶的清苦味。隧道很长,像贴了一层内里的huáng丝缎,与世隔绝。尽头的蓝天缩成玻璃球大小,如一枚蓝水晶镶在漫天huáng叶中。
他好像想到什么模糊的场景。那类似于尘封的羊皮卷里的一行小字,虚梦里的假影,或发huáng的旧书信什么的。
他是在瞥见那箭矢般的阳光时,才回想起来的——
那是拉丁姆的玫瑰隧道,卢卡斯为给他解闷而制作的。除了颜色外,和这huáng叶隧道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