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恍惚,为何以往练剑,不似这般烦躁?
不就是少了一个庸俗之人,在一旁拿眼睛看著他!
……只要那人看著他,练剑就成了一件得意洋洋、叫人永不厌烦的事qíng。
应雪堂想到过去,一时间怨恨难平,只觉自己一番心意照了沟渠。可越是怨愤不甘,往事越涌上心头,哪怕一个人躲在静室,仍是杂念如cháo。
自己那时孤身一人,伤得动弹不得,醒来第一眼便看到顾怀昭,接连几日,全靠他帮著翻身上药、喂食喂水,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等发现顾怀昭对自己视而不见,慢慢慢慢便有些上心。
他最开始也怀疑过顾师弟背後有人,派他过来,不过是想套自己的剑法。
自己心怀毒计,顺水推舟,把一套无双剑法教全。顾师弟和他料想得一样,竭力装出一副感激模样,不住地指天发誓,说宁死也不会告诉别人。
他当时只当是笑话,然而等了一年两年,紫阳山上也没见哪位长老经脉逆行的,这才知道这家夥说的话都是真的。
如此一来,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应雪堂怕顾师弟整日练无双剑法,时日一长伤了经脉,免不了常常去找,陪他练别的剑路。
後来偷偷往顾怀昭体内输了三成内力,确保顾师弟再练个十年八年,也不会伤了根基,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天天去紫阳山最破落的院子里寻他。
江湖如此之大,他只有这一个可以jiāo心的人。
忘了是第几年,苗战练了一炉能让人吐露真言的曼陀丹,应雪堂领了几丸,犹豫了千百回,终究抵不过邪念,刮下几厘丹泥,把分量掂量过无数遍,确保药量极轻、不会伤人後,才暗地里下在一碟金糕梨丝中。
他把甜糕带到顾怀昭面前,那人说什麽也要自己先尝一口,才肯动筷。
应雪堂想著自己意志坚定,这样一点药量,还乱不了自己的心xing,於是小小吃了一口,只觉甜得腻人。
顾怀昭喜笑颜开,被他劝著,把剩下大半碟吃入肚中。
应雪堂等到顾怀昭药xing发作,才试探著问了几句:“顾怀昭师弟生平最敬佩谁?”
顾怀昭已经昏头昏脑,冲他一个劲地傻笑:“自然是师兄!”
应雪堂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等醒悟过来,慌忙收敛笑意,继续套起话来:“我这几年才上山,顾师弟除了我,还和谁相熟吗?”
顾怀昭笑著说:“只和师兄……”
应雪堂怔了怔,发觉自己又要笑,忙问了下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非正人君子,我睚眦必报,心肠恶毒……”
顾怀昭傻笑著说:“那我也……喜欢……”
应雪堂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顾师弟说的是什麽意思,金糕梨丝的甜味在嘴中慢慢化开,香浸肺腑,喉头回甘。
没等他想出要如何回复,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也喜欢……师弟。”
应雪堂又是一惊,这一下非同小可,他慌得连桌椅都翻倒在地,人大为震惊,远远站在一旁,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刚才说了什麽话?
他也……他也吃了一块掺著曼陀丹的甜糕……
不,都是一派胡言!当不了真的!
没等应雪堂冷静下来,顾怀昭就在一旁支著头,软软地问:“师兄,你怎麽啦?”
应雪堂心跳得极快,在屋中踱来踱去,被顾怀昭这麽一问,一张嘴不听使唤,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我、我极高兴。”
他说到这里,吓得再退一步,死死捂著嘴,脸色不停变幻,简直有些骇人。
顾怀昭笑著说:“那我们以後,谁也不要下山,一同在山上练剑。师兄,你说好不好?”
应雪堂满脸挣扎之色,忍了半天,金糕梨丝的甜味却沁入心肺,bī得他不断吐露心声:“那我们说好了,都修天师道,谁也不要下山,修什麽俗家道。”
顾怀昭满口答应,他吃了曼陀丹,又答应得那般痛快,应雪堂自然当了真。
隔日顾怀昭醒过来,把那番话忘得gāngān净净,只记得师兄带了一碟金糕梨丝,於是问起应雪堂:“师兄原来喜欢吃甜食吗?”
应雪堂原本爱吃辛辣,後来上了紫阳山,守五辛戒律,每日里食不知味,也不觉自己有什麽特殊偏好。然而听顾怀昭这麽一问,他突然想起那道甜腻滋味,嘴里吃著蜜一般的甘甜梨丝,耳边听著顾师弟那些话,仿佛能把铁石心肠哄成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