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贴着季三昧,很是急切地说着些什么。
卫汀看他眼生,心中就多生了几分警惕,将他拉扯走后,才注意到他也是个盲人,愧疚之心顿生。
言语jiāo谈间,卫汀发现那盲眼的少年竟然是季三昧的熟人,他似是对季三昧关心备至,还问及了季三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负气的卫汀嘟囔了一句:“都是那个沈伐石害的!”
在他心目里,季三昧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和沈伐石脱不了gān系。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竟发了狂,说什么都要把季三昧带走,卫汀正yù阻止,季三昧就出了手,动用法力,把那盲眼的少年压制得动弹不得。
随后二人就走了,留那少年一人在原地,卫汀心里仍是不解得很,频频回头,看向那一脸悲伤的少年。
有那么一瞬间,卫汀产生了错觉。
……他和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他们都痴迷着一个叫做季三昧的人,都是永远得不到他、却又死不瞑目的疯子。
第93章 遗忘(三)
季三昧是在一个夜晚离开的。
他去得很安详, 那天夜晚又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星夜, 除了季三昧提出要到溪水里洗个澡之外, 没有什么特别的。
卫汀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季三昧现在的身体孱弱得就像一张纸片,只要受上分毫的凉, 就能高烧好几日。
摸了摸他的额头,卫汀说:“季大哥,你别难受, 我先去抱点柴火来烧, 等你的身体烤热了,我去溪里汲一点水, 烧热了,再给你热热地擦个身, 好不好?”
季三昧的笑容格外温柔:“不用麻烦了。”
卫汀没有听懂这一点不祥的弦外之音,他去破庙附近的林子里捡了些柴火, 准备为他取暖。
不知为何,今天他捡到的gān柴格外多,卫汀还捡回来了两三个野果, 提了一只小野兔回来。
卫汀满心欢喜地再度返回破庙, 还没跨进门就扬声喊:“季大哥,你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然后,他发现香炉摇曳的红光灭了,只剩下一炉澄净的香烬和缕缕的青烟。
季三昧残破的身躯靠在墙壁边,歪着头睡得很安宁。
他一头云墨似的乌发长得不像话, 但是已经被他自己柔顺地挽了个髻,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一样一样地摆到了身前,烟袋,竹烟枪,还有他的鞋子。
——他的魂灵赤着脚,毫无牵挂地、快乐地奔向了他的沈兄,直到下一个二十年的到来,他都会无比快乐。
卫汀甚至忘记了要哭,他的手一松,还沾着新鲜夜露的野果便滚了一地,小野兔也一蹦一蹦地离开了他。
他对着季三昧的尸身,坐到了天明时分。
他甚至没有趁机去拉一拉他的手,或者抱一抱他。
……季三昧的心,季三昧的魂,他的一切的一切,上面都刻着沈伐石的名字,就像他腿上被他自己遗忘了的刻痕一样,根深蒂固。
卫汀终于想明白了,季三昧是属于沈伐石的,从头到尾都是沈伐石的,而自己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一个送葬者。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将季三昧葬在了这间山间破庙外,并从庙内搬了一尊不太大的泥塑罗汉,放在了那座新坟的旁边。
虽然不知道佛家能不能庇佑修道的季三昧,但是聊胜于无。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得有人守着季大哥才好。
卫汀坐在季三昧墓前,絮絮地与他说了好些话,他终于有机会和勇气,向着季三昧诉说自己对他无望的爱恋。
……反正他走了,他听不到。
话说完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卫汀怀揣着满肚子的秘密,从坟前立起,迎着初升的一缕霞息,迎着被阳光晒出新鲜的糙木味道的空气,踉跄着奔下了山去。
他想,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些时日,等回家见过兄长、让兄长放心之后,等他把季大哥的遗言告知给沈伐石之后,他就一人回来这座荒山,替季三昧结庐看坟,等到转世后的季三昧长大,自己再去寻他。
可卫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概是老天爷要惩罚他的贪心,他自己也没能活着回到烛yīn城去。
在回城的路上,他与一群流窜的妖道狭路相逢。
没了季三昧的庇佑,他面对着一群妖道全然没有还手之力,被打得连连吐血,好容易他才挣出一条命去,在混战中撕开了一个相对薄弱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