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休息一下吧,这些我来就行了。」劭阳先前若对司律有好感,多半是因为他乃尊敬之人儿子的缘故,如今却不得不为他的坚韧由衷另眼相看,连带的语气也恭敬许多。
「不要紧,劭辅相,把甲区的档案调来给我。」他快速翻阅卷宗,手上的朱砂笔也不断顺序圈点,表qíng严肃,态度专注,与过往劭阳印象中那个天真灿烂的阳光少年大相迳庭。
事实上,他几乎要以为是二个人。
「是。」无奈的取资料给他,夏漱阁是沙相办公的地方,前任沙相因是匆促离职,个人留存的物品皆未取走,架上册册堆叠的都是司澄远为帝国未来拟定的大政方针,最近新沙相夙夜匪懈的埋头研读,据其所知,至少有半月都夜宿官厅了。
不回家没关系麽?劭阳问不出口。
「律相。」长空跨进门槛。
「尹相?有什麽事麽?」司律抬头。
「高丽使明日造访帝国,陛下预备国宴招待,你要列席,知道吧。」既高兴他越来越有顶天立地的样子,却也暗暗失落,那个可爱的小律儿一去不复返,天下为人父母者,是不是都是这种心qíng?
「早朝时不是提过了,我有听到,我会准时出席的。」司律以为他是怕自己糊涂忘记,才专程跑来提醒。
「不是那个问题,是你这个样子不能看,国宴上使节就坐在咫尺之处,你想外使观察帝国沙相竟然衣袍凌皱,还微散异味,是何观感?」夏漱阁不是客栈,没店小二也没下仆使唤,入夜後只存侍卫巡逻,朝廷配给的官服一式三套,可供替换,但也要清洗熨平,才乾净整洁,宫里又没有让官员盥洗的地方,光靠擦拭身体一、二日还好,久了,那门面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是我疏忽了。」他没想这麽深,真是粗心大意…
「折子别看了,你早点回去,把自己打理清慡。」长空吩咐完了便走。
司律在责备自己,反覆自求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他jiāo代劭阳些事,匆匆回到府里。
「律主子…老奴有些事想跟您商量。」一踏进门,古契便开口。
「古叔你说。」
「家乡的儿子捎来信儿,说是给我生了个孙,也盖了间半大不小的屋院,希望老奴回去一家团圆,後半辈子享享清福…所以我…」古契局促不安,他知道这个时机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妥,但儿子早半年前就不断央求,那时正是司府多事之秋,他走不开,如今…
「没关系的古叔,一家团圆是好事,能含贻弄孙更是福事,谢谢你这些年辛劳守门,我也没什麽可以聊表心意,就这点俗物,希望你不要计较。」司律取来一叠银票,古契推拒不肯收,司律比他更坚持,直接塞在他怀里,要他攒紧。
「…这…老奴就谢过律主子了。」寻常富贾的总管就算gān到死也不值这个数,他古契是前辈子烧了好香,才跟上这麽一家子好人。
一拜再拜,含泪挥别。
司律步入空dàngdàng的宅邸,在习惯的专属位子落座,提起茶壶,发现空空如也,看向对面,对面的远爹不在,看向左边,左边的御爹不在,庭外没有哑叔,门房里不再有古契,只剩他一个人…
泪盈眶涌,蓄在眼底,没事…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默默起身到厨房里,肚子饿,打开食柜,材料都腐烂了,发出阵阵恶臭,他犹如行尸走ròu的清理乾净,倒了一杯冷冷生水,回客厅坐下,一口口啜著。
西斜夕日从门外照在司律背上,将yīn影拉得很长,一条孤伶伶的黑影…司律怔怔望著自己没有表qíng的影子,思绪在九霄云外,更在无qíng的地狱里打转,他对自己的憎恨…找不到出路…
蓦然,黑影旁出现了另一袭黑影,司律瞪大了眼,缓慢颤抖著回头…是谁?
「枭哥…」你…不是追著远爹走了麽…
司律也不知怎麽了,看见枭,原本忍著的眼泪宛若泛滥huáng河,一股脑全奔泄而出,他要使尽全身力气的紧紧抿唇,才不致痛声呜咽。
枭像是没看见他湿咸的双颊,仍是面无表qíng、一贯沈默,他静静在司律右手边的位置坐下,掏出偎在怀里的油纸包,打开,是半只还有馀温的烧鹅,推至司律眼前。
「吃吧。」他的声音早被训练的平板木然、毫无抑扬顿挫,看似冷qíng冷血的二字,却较司律泪流得更凶,再也忍不住的失声痛哭,抓扯著枭衣袖,吐露最真切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