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后放下心来,朝他说:“如此便好。那毕竟是梁国的人,若真在大胤有了个好歹,只怕不好收场。”
两人说了会儿话,长公主见他绝口不同她提崔子晏的死,心头稍稍放下几分来,略欠了身子朝他施一礼,试探的口吻:“听闻,君上近日时常检奏章至深夜?”
他疲惫地合了合眼,淡淡道:“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朕yù推行新政,持旧的臣工顽固不化,阻力不小。”
长公主微微蹙眉,“再要紧的政务也比不上龙躬,君上的圣体关乎江山社稷,也关乎黎明百姓。”
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上,沉吟道:“许久未同长姊叙过话了,长姊陪朕走走吧。”
听见他这么说,长公主心中大为骇然。自儿时起,他便不是个喜欢jiāo谈的人,皇室之中的亲qíng淡漠到了他们这一辈被演绎得淋漓尽致,今日倒是万分难得,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慕容璐应个是,接着便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宫道的西北方走。他走得缓慢,举手投足间带着种流风回雪的从容,忽地伸手指了指一棵栽在芬果园的橘子树,曼声道:“长姊还记得这树么?”
她侧目看过去,唇畔不自觉牵起个浅浅的笑容来,柔声道,“自然记得。”这看似平常无奇的橘子树实则承载了许多儿时的回忆。皇室的后代,自出生起便要遵循许多条条框框,童年的记忆最为可贵,因为那是唯一纯白无忧的过往,gān净纯粹,像是白纸,也像是斑斓的画。
今上往果园里头走,侧目朝陈高递了个眼色。陈公公何等乖觉,连忙领着一众宫人停了步子,由着他同长公主走进果园。
他边走边道,“朕那时候才七岁,个头儿最小。皇兄会爬树,每回都是他摘了橘子一个个扔下来,朕同长姊在底下捡。”他说着忽然顿了顿,眸光忽地黯淡下去几分,换上副微凉的语气,“那时候皇兄一定没想到,他会死在朕的手上。”
长公主面上的笑意骤然一僵,显然没料到他会忽然说出这么句话。
慕容弋立在枝繁叶茂的橘树下,伸手抚上那粗壮的树gān,指尖滑过那一道道粗粝的纹路,眉目如常,没有丝毫的波澜。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嗟道:“白驹过隙,转眼就已经这么多年了。自古长子为尊,当年先正却yù立朕为储君,皇兄一心除朕而后快,他若不死,死的就会是朕自己。”说罢忽然砖头看慕容璐,半眯了眸子道:“长姊说,朕那时下令诛杀皇兄,是对还是错?”
她皱紧了眉头,不明白他说这件事是何居心。先正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慕容煜,慕容弋,还有一个早夭的垫窝儿。皇长子虽骁勇,论智谋却远远不足慕容弋,皇父yù废长立幼也不无其道理。天底下所有人都想做皇帝,更何况是正根正枝的皇长子,慕容煜对慕容弋起了杀心,却不料被慕容弋抢先一步,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她心头琢磨了瞬,谨慎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再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君上已经荣登大宝,如今大胤四海升平,国富民qiáng,皆是君上之功。”
今上闻言勾了勾唇,“长姊能这么想,朕心中很是安慰。朕不是个心地仁慈的人,长姊应当清楚,但凡有人触及朕底线,朕绝不会手软,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他说着微停顿了下,又道,“另外,朕还得提醒长姊一件事,后宫毕竟是朕的后宫,朕容不得半点的乌七八糟,长姊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朕在说什么。”
这话像是一记闷雷劈在她头顶,浑身上下仿佛都浸在了冰水里。他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若是再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她就白活这么二十几年了!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她同崔子晏的那些勾当,所以才会不由分说要了他的命。
她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凄苦,虽只是场露水姻缘,可到底崔子晏陪伴了她这么久,若说半点感qíng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女人的心思最是复杂,她心中痴恋驸马,驸马却一心想着念着一个死了的宫女,她心中哀怨寂寞,这才会同崔子晏攀搭上。
她面上讷讷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今上却又开了口,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淡漠的语气,徐徐说:“这么些年朕未有妻室,长姊代中宫统管后宫多年,很是受累。朕思量过了,明日便下旨册立梁国公主朱沉锦为大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