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家也好,家里佣人们也好,跟在他身边做事都已有好些年,口风一贯是紧的。既然他都已经顺利地对外隐瞒这场婚姻两个月了,继续保密也不是不可以——不为别的,就为他日后的宁静。
似是察觉出身边男人百转千回的思绪,宁海松开陆静深的手臂,一双猫样眼似笑非笑地瞥过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陆云开年轻英俊的脸上,她轻笑一声,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我是谁?呵,我呀,应该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杜玛莉的人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冷淡,语调隐约渲染着一抹伤感。
因伤感是那样不经心的透出,陆静深差一点就要相信此刻宁海确实是为姨母的辞世感到悲伤的。
可惜他们相遇的方式太过戏剧化。
为了钱,她可以出卖自己的婚姻,像她这种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真感情?
不,他不相信,他只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宁海确实是个戏子!
她演技精湛,她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在他听来都带有一种荒谬的戏剧性。真不知姨母到底是打哪找来这么一个人?
“你正猛盯着我呢。”她忽然丢出一句不搭嘎的话来。
陆静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宁海是在跟他说话。
未及回应,又听见她低声道:“还好你是看不见的,否则你这么深情款款的凝望,我可能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由于她音量刻意放低,只有站得近的陆云开清楚听见,还忍不住笑了。
在那掩不住的笑声里,陆静深莫名恼怒起来,轻声一哼,扯着她手重新坐下。
此时陆正荀等人已决定暂时不理会宁海的身分,请华神父继续进行葬礼的仪式了。
陆静深听着华神父温暖而肃穆的声音带领众人唱起圣歌,他喉中微哽,不由得想起从前种种与姨母相处的片段……
身边偶然传来几句陆云开探问宁海身分的问句,宁海也只是敷衍几句,大多时候都沉默着。
他也没心思理会,就这样放任自己淹没在失去姨母的伤痛中,心里不经意浮现宁海先前那句话——她说,她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姨母的人。
陆静深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对众人如是坦言。
他喜欢姨母,甚至当她是自己母亲那般,深深敬爱着她。
然而他却谈不上了解她。
杜玛莉短暂的生命里存在着太多谜团,即使是他,也看不穿那围绕在她身边的重重疑云。
他爱她,但不了解她。
可宁海这女人竟敢大言不惭地声称她对姨母知之甚详,即便只是夸口,也令他浑身不舒坦。
凭什么……
她这是凭什么!
“我不喜欢被火焚烧的感觉,光想就觉得痛……所以在我死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了我吧。”
这是杜玛莉的遗言。
陆静深曾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她看起来很健康,一点也不像在交代后事的样子,再加上前几回碰面,她都像是一个随时能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人,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早已给自己找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位于小岛中部,一座不临海的内陆小镇——在这教堂后方的墓园里,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小山,整片黄花开遍山头,确实是个清幽的所在。
小小墓园里并排着几座旧墓,有人不久前才来祭奠过,十字架前的小平台上,有只小花瓶吐缀着鲜美的黄昏色玫瑰,花瓣犹带一抹初绽般的娇嫩。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墓园里,树梢鸟儿低低鸣唱,使得这墓园不见丝毫阴森,倒是添了几分温暖,像一座小公园……
陆静深看不见这些,倒是想起杜玛莉曾说过:“我这一生从来都是任性的。”
她活着的时候便一手安排自己的人生;当然连死,也要死得顺心如意。
“反正我也入不了家族墓园。”她还这么说过:“假使能有一块刻有我名字的墓碑,我便可以期待在我死后,有人偶尔带着鲜花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了,小深,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花?”
“玫瑰花?”当时他没有失明,她也还没有生病,在英国伦敦一间小酒馆里,他这么回答。他乱猜的。多数女性都喜欢玫瑰花。
当时她哈哈一笑,没告诉他答对了没有。
后来几次见面,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如今想起,陆静深才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了解他这位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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