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异乡旅居的岁月不算短,仔细听,她说话有种上扬的腔调,形成了独特的叙事风格。不管是报章上的八卦奇闻,或是今天遇见了谁,看了哪本小说,天南地北俯拾皆是,十分起劲。她的好奇点和别人不同,说出来的观点很有意思,又善于铺陈埋梗,引人入胜。他边听边笑,有时笑得前仰后合,她会突然噤声,纳闷地问:“你真捧场,有这么好笑吗?”
她不知道,在整晚言不及义的觥筹交错后,她的话语宛如天籁。
然后,午夜时间一到,无论是否他仍然意犹未尽,她准时收线,绝不牵拖——“不行,要睡了,明天要帮晓庄顾店半天,很够朋友吧,不算时薪的喔。”、“我明天得早起,要和妈妈们去踏青采果子,羡慕我吧。”、“我要上床了,今天忙了一天赶货,腰很酸,很苦命吧。”……不同的理由,相同的目的,说完,以明快的语调和他道晚安,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旖旎情话。
百思不解的是,她几乎从不主动来电。他试过隐忍两天不去电,夜晚静悄悄,她可以无声无息,不发出任何讯息。隔天通上话后,她活泼如故,接续上回未完的话题,彷佛消失的两天并未存在过。如果不黏腻是项好情人的必要条件,林咏南绝对会是首选。
但,总少了点什么?再更多一点,更多一点,他希望她主动向前,毫不犹豫。
算是一种心念的回响吗?她来了,在同一个城市里,带着恒常愉快的气息。
“你在哪里?”他不自觉嘴角含笑。
“我在——等一等,我看一下路标……”她说了路名,他掂量一下,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你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想请你帮个忙。”口吻带着抱歉。
她难得向他开口求援,她惯常自食其力,能令她烦恼的不会是小事。
他一口答应,吩咐琳娜取消下午的行程,匆匆离开办公室。
那是一个十字路口转角,烈日下,她以手遮阳,张望着左右来车,肩上斜挂着一个背袋,手挽一个行李袋,看起来刚到不久。见到他的车驱近,她咧嘴一笑,欢喜地迎上前。
她主动钻进了副驾驶座,带进车厢一股热气。满头濡湿的汗,一置身在凉意宜人的空间里,她长舒口气,像是晒了许久。
她脸又晒黑了些,衬得双眼更黑白分明。他取了纸巾,替她揩汗,她接过手,不烦劳他。看着他,她眯眼笑,还是全心全意的。
“对不起唷,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可是我急着赴约,快来不及了,真的要麻烦你了。”她快速地说,不等他反应,从肩上卸下背袋,拉开拉链,左右分开。
他不明所以,凑近俯看,呆住。
一团灰色毛绒绒探出头来,发出幼嫩的呜鸣,两只前脚不停攀抓,试图爬出袋口,粗短的脖子上挂着小巧铃铛。那是一只幼犬,她竟随身携带一只幼犬,而且随意塞进背袋里!
依身形和灵活度判断,大概仅三个月大小,他惊讶万分:“哪来的狗?”
她一脸尴尬,无可奈何地耸肩,“不知道啊,我一下车就看见它了,在马路上乱跑,车好多,我怕它被车压到,只好抱起来站在走廊那里,等它的主人找来。你看,它挂铃铛,是有主人的。可是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没半个人理我……太小了,不能丢下它,可我要去的地方又不能带着它,所以……麻烦你……”
“你的打算是——”
她一股脑将背袋塞进他怀里,笑嘻嘻,“你带它回家好不好?先关在阳台也行,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事的,我保证不会麻烦你太久,真的——”
“够了。”他伤神地搓搓额角,打断她的口头承诺,“我会带它走,如果你晚上不现身,我明天就把它送去收容所。”
她愣了愣,“呃,会的,我一定会去。”她怜爱地拍拍那颗努力钻出袋口的毛绒绒,“那我走了。”她笑看他几眼,急急跳下车,越过马路,消失在车阵里。
他呵口气,思索了一下,把背袋放在副驾驶座,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琳娜,半小时后到停车场等我,有件事要交给你——”
放下手机,他拉开背袋拉链,两手一捞,将那只鸣叫不停的幼犬高举观看,若有所思起来。
他听见门铃声。七点半,不算太晚。
门一开,她亭亭立于门外,展开她的诚挚笑容,一口皓齿十分耀眼。
“没骗你吧,我来了。”她眨眨眼,头往玄关一探,东瞟西巡。“在客厅里呢,玩累了。”他让开一侧,让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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