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当年对双亲许下了承诺,他也不会进长春集团工作,这些年来他为公司牺牲奉献,却只被那老头当成顾家的看门狗,甚至要他亲自来日本接回公司未来的接班人……
他还要忍受这般的侮辱多久?还能忍受多久?
杜唯深深呼吸,推开脑海不受欢迎的思绪,双手插在裤袋,沿着湖畔散步,天色亮了,阳光透过晨雾,幽静地闪着光。
一名老妇迎面走过来,扶着根拐杖点着地,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偶尔步伐踩不稳,还会踉跄一下。
杜唯走近她,试着用简单的日语和她沟通。“婆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老妇闻言,抬起苍老的脸庞,杜唯这才发现她眼瞳黯淡无光,似是瞎了。
“年轻人,你是哪位?听起来不像住在附近的人。”
“这后头有栋木屋你知道吗?我是那家人的朋友。”
“啊,你是雨宫家的朋友?”老妇疑惑。“可是他们家人已经不住在这儿了。”
“我知道,我是陪雨宫家的女儿回来收拾东西的。”
“雨宫家的女儿?你说春雪?她回来了?”
“嗯。”
“她居然回来了?自从她爸妈意外去世后,这附近的人有好几年没看到她了!”老妇又惊又喜。“你知道吗?她小时候等于是我看着她长大的。”
“是吗?”杜唯的兴致也来了,没想到能在此遇到雨宫家的老邻居,他很好奇春雪小时候是怎样一个女孩。
老妇彷佛也很想找人说话,热情地提议。“年轻人,我老了,现在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你扶我到附近的凉亭坐坐吧!我们聊聊。”
“好啊!”
她曾经想卖掉这栋房子的。
杜唯离开后,春雪独自在屋内梭巡一圈,抚摸每个蒙尘的家具。
虽然这里地处偏僻,可能卖不了多少钱,但总是一笔收入,能供她读书生活。
但想归想,她始终没法处理掉这间老房子,因为这屋里,藏着太多珍贵的回忆,每一片来自过去的吉光片羽,都彷佛仍在这屋内飞舞。
曾经装满无数欢声笑语的地方,她怎么能卖掉呢?
“如果我卖了,他们肯定会怪我的。”春雪喃喃絮语,在橱柜里找到一只花瓶,洗干净了,插上事先买来的鲜花,然后来到供桌前。
雨宫夫妇的骨灰坛就供在桌上,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年轻的夫妇俩抱着才五岁大的小女儿,在盛开的樱花树下笑得好灿烂。
这是春雪所能找到的,最令她感到幸福的照片。
她将花瓶放好,在供桌前跪下,双手合十默祷,想起前两天的深夜,天空降下的春雪,她心弦蓦地一紧,泪光莹莹。
“对不起,爸、妈,我知道我不配当你们的女儿,更不可能是春天里那场纯洁的雪。”
她不是春雪,早在多年前,她便失去了少女的纯真。
她的心是污秽的,就像这屋里的家具,蒙了尘。
“对不起,对不起……”她语音破碎地道歉,一遍又一遍,直到双腿跪麻了,才扶着桌边,踉跄起身。
她来到卧房,从衣柜里取出一个雕工细致的木制盒子,打开盒盖,里头搁着各式女孩玩意儿,项链、发饰、水晶玩偶,以及一迭用宝蓝色缎带束着的信。
这些信都是同一个人写来的,简朴的白色信纸上,排列着一个个端正的中文字。
信里,偶尔会夹着花叶做的干燥书签、几张彩色糖果纸、蜡笔绘的画,还有一张泛黄的相片。
春雪抽出相片,怔怔地看着,相片上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眉目清秀,樱唇含着腼腆的笑。
“海琳。”她轻轻唤着。“李海琳啊。”
出神片刻,春雪捧起木盒,翩然来到窗边,窗台上立着一个空瓦盆,她点燃火柴,烧融相片一角,跟着丢进瓦盆里。
相片烧了,书签烧了,蜡笔画烧了,那一迭信也烧了,她将木盒里所有珍藏的宝贝,烧得干干净净。
她木然看着那一片片在火焰中烧融的回忆,良久,沙哑地扬嗓。“对不起,因为我想忘了关于你的一切……”
火光熊熊,映亮春雪凝雾的瞳眸,忽地,一阵风吹来,卷飞几片焦灰的残纸,在空中,无声地飘荡。
“……你都不晓得她小时候多调皮呢!又是爬树、又是游泳的,比男生还野!”
老妇滔滔不绝,诉说着春雪儿时趣事。
杜唯津津有味地听着,老妇口中那个男孩子气的雨宫春雪,是他难以想象的,和现在的她对比,他实在捉摸不到那样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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