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近,看见立碑的日期。
“为什么是九十六年五月二十?”
他沉默许久,或许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终于,他说:“那是我正式进入扬声的日子。”
她好像有点明白,却又有更多的不明白。
突然,他手一扬,墓碑飞得老远,噗通一声掉进池塘里,在水里载浮载沉。
他望着它半晌之后,收回了视线。发现她一脸疑惑,他说:“来看房子的人会被吓到。”
她点点头,了解他并不想多谈,于是将话锋一转:“你不是说早上要开会吗?”
“我突然想到应该出示房屋所有权状,所以特地赶过来。”
“这种小事交给我就行了,何必劳驾你亲自出马?”
他们面对面站在阳光底下,随意聊着。
明知一直盯着对方不礼貌,但她就是忍不住,这是她第一次跟他靠得这么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瞳孔当中瞧见自己的一脸痴相。
或许是回到老家,也或许是在阳光底下,她感觉今天的他显得年轻而有朝气。刚才在他的房间里,她意外发现他根本没比她大几岁,原来他的老成持重都是ㄍ一ㄥ出来的。
闲聊的当儿,厨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然后他全身僵住了。
特地取消干部会议赶过来,结果还是来不及阻止,淑女已经用轮椅推着阿嬷进后院来了。
“言言,你放学了怎么不跟阿嬷说一声?阿嬷煮了你最爱吃的绿豆汤,好冰好甜,乖,跟阿嬷进去。”
阿嬷看见他,老脸漾出一抹慈爱的笑容,颤抖的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而他站着没动,挣扎好久,才往前一步蹲下去握住她。“阿嬷,我不饿,等一下再吃。”
阿嬷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
“上课一整天怎么会不饿?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笑你是没人要的……”
“阿嬷!”
他及时制止老人家继续说下去。
听淑女说近半年来,这种时空错乱的情形时常发生,但今天不行,今天有外人在场。
“沈总,你陪阿嬷聊聊,我进去照相。”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王泠,识相的回避到屋子里去。
阿嬷望着她的背影。“言言,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啦,阿嬷,她是……”他突然住嘴,阿嬷若是知道他打算把老家给卖了,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他不禁心虚了。
“言言,听阿嬷的话,不要乱交女朋友,你妈就是不听话才会被骗,最后连命都没了,呜,可怜的女儿啊……”
面对说哭就哭的阿嬷,他一时心烦,便要淑女推她进去,可是一等阿嬷衰老的身影消失在纱门后方,他却愧疚了起来。
从小,阿嬷总是像母鸡一样不遗余力的护卫着他,然而此刻面对神智急速退化的她,他竟只想图个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心不烦啊,生活中有太多烦心的事,逼得他不得不狠心割舍。
“沈总。”
不知何时,王泠来到他的身边。
他只看她一眼,便很快的移开视线,他由衷希望她把刚才那幕,当作是个失智老人的疯言疯语,千万不要当真。
“阿嬷是阿兹海默症吗?”她问。
他点头说:“医生开了药,可是药物只能减缓恶化的速度,无法改善。”
“我听人家说,这类病人需要经常给予刺激,而且亲人的陪伴也很重要……”她努力挖出记忆中的医学常识,可惜他却不怎么感兴趣。
“走吧,该办正事了。”
回到客厅,她给他签署售屋委托书,他给她房屋所有权状的正本及复印件。
她一面核对,一面随口问道:“你不住这里?”
“嗯,工作之后就搬出去了。”
核对完毕,她将正本递还给他。
“那你现在住哪?明扬山庄吗?”
她记得他和朱宛心的对话里曾经出现过明扬山庄,也记得当时他那超乎常理的强烈反应。
“明扬山庄是我父亲的家,不是我的。”他避重就轻。“我现在住在公司附近,上下班比较方便。”
事实是,继承扬声时所遭受的家族排挤,让他发誓永不踏进明扬山庄一步;因此即使宛心一直想在婚后住进明扬山庄、以晋身豪宅女主人之列,他依然不愿意妥协。
“你把房子卖了,那阿嬷呢?”
“我已经找到一家安养中心。”
“安养中心?”她惊讶的抬起头。
“那是一家五星级的安养中心,平时有专人料理阿嬷的生活起居,还有医护人员照顾她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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