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陆静深在小几旁的沙发上坐下后,他将一只汤匙和一双筷子分别放进陆静深的左手和右手,而后像一名高级餐厅的侍者那样说明:
“粥碗放在先生的左手边,右侧有四叠小菜,从左到右,依序是酸渍黄瓜、海带丝、干煸四季豆和凉拌豆腐,都是先生爱吃的,趁鲜尝尝。”
陆静深昨日一整天几乎没有吃下什么食物,上午去了一趟中部,回来时又太晚了,陈嫂本来要帮他弄点消夜,他因为没有食yu\\,洗过澡便睡了。
他没有梦见任何人。梦里是一片黑暗。
今早浑身疲惫地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一直到现在仍没什么胃口……
听见钱管家催促,陆静深勉强拿了筷子,循着指示的方位,夹起几口小菜入嘴……的确,这些都是以往他爱吃的。
可现在,他不仅只是眼睛看不见,似乎连味觉都钝化了,他竟丝毫不觉得这些东西吸引人。
才稍分神,左手腕不小心碰倒粥碗,大半碗蔬菜粥洒在餐盘上,他一阵愕然,只听见钱管家急急趋前道:
“不要紧、不要紧。”
钱管家赶紧将餐盘挪走,确定陆静深没烫到后,又道:“让陈嫂再送一份过来吧。”
陆静深已经放下筷子,摇头道:“不用了,我没胃口,收拾好就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先生,今天天气、天气很好!”钱管家试着劝诱自己主人走出卧房,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
陆静深还是摇头。“我头痛,不想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没奈何,钱管家将房间、餐盘收拾了一下,便恭敬地出去了。
卧房里终于又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陆静深叹了口气,而后冷笑道:“陆静深,你这废物。”
时间流转不知几时,他混沌的世界里,突然飘进一阵音乐声。
因为是听过的,再加上失明后对声音变得敏感了些,他便睁开了眼。
卧房窗户是半敞的,披头四的歌曲便顺着窗子缝隙一路钻进他房里。
他对流行歌曲没什么研究,只觉得歌曲很耳熟,猛然想起这是宁海在姨母葬礼上播放的那首歌。歌声戛然而止,原来是手机铃声,有人接了电话,她的声音传来——
“喂,哪位?”宁海站在花园前方的碎石小径上,戴着一顶遮阳草帽,手里挽着一只大提袋,一副要出门散步的打扮。
“还会是谁?海儿,当然是我呀!”是个男人的声音,嗓门有点大。语调像是那种在海外长大的华人说中文的腔调。
风向的关系,静悄悄来到窗边的陆静深隐隐听见那男人的话,以及宁海的笑声。
“你换号码了?手机又弄丢了,嗯?”
“嗳,宾果。”男人有点无奈地承认自己又弄丢手机的糗事。
“怎么有空打电话?”宁海问。
“想你啊,小女孩,猜猜我人在哪?”
“是天堂,还是地狱?”宁海猜测。
“错!是人间、人间啊!宁海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咒我死啊!”
宁海笑着。“好吧,我不猜,自己招了吧,杰诺,你人在哪?”
“这句话也是我要问你的。海儿,我正在你纽约的公寓里呢!你房东说你出了远门,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去。你还在地球上吗?我担心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谭杰诺故作轻松的话里带有几分紧张。宁海想,他应是知道“那件事”了。
欣赏地看着花园里几簇照料得宜的紫鸢尾含苞待放,宁海回答:
“我没有被绑架,我在——”不、不能告诉他,否则以谭杰诺的个性,他可能会丢下手边工作不管不顾地找到这里来。
她不想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在度假。”
度假?听见这两个字,窗边的陆静深不由得轻哼一声。
“度假?”电话那头,谭杰诺皱起眉头。“之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在哪里度假?”
宁海斟酌着要吐露多少。她不喜欢说谎,又不想说太多,便打起太极道:
“当然是在地球上喽。嗯,这里风景不错,有点像泰国的Villa,还附带管家和厨娘,司机随传随到……日子过得挺惬意的。”说到这里,宁海自己也笑了。
确实,眼前的日子当真好不惬意!这样的生活也与度假差不多了,只除了——这屋子里还住了一个和她有婚姻关系的男人。
撇除这点“小麻烦”,一切都很棒。
说着,她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她不想太晚回去,便离开花园,边走边讲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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