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是姨母开了口为她缓颊。“小深,你别胡思乱想。海儿一向喜欢开玩笑,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陆静深尚未释怀,便又听见那名叫宁海的女人脆声笑道:
“那可不。我欠了你不少,要是生在古代,大概也只能卖身还债了。”
这句话才刚说出,宁海与杜玛莉都笑了。
陆静深却不觉得好笑。
这是一场权宜婚姻,对幸福已不抱期待的自己,不过是为了实现姨母临终前的心愿——她想看他结婚,才勉强答应的。而她,宁海,今天站在这里,在神的面前许下誓言,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倘若是从前,他还是天海集团的负责人,也许会认为她是贪图他的财富。可如今他不过是陆家一枚弃子,又失明了,生活起居尚且需要他人照料,她却在这时答应姨母的要求嫁给他……若不是涉及了庞大的金钱交易,还能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她说她欠了姨母……欠的,正是一大笔钱吧?
他实在不懂,姨母是打哪儿找来这样一个势利的女人?
娶这个女人为妻,真能令她安心吗?
双手突然被握住,陆静深低下头,感觉到老妇人握住了他的手,但力道浑不似过去那般温暖有力。
她是真的病得很重了……被诊断出罹患了癌症后,她隐瞒病情,直到医师宣布她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她才来找他……如果她早一点告诉他……
“小深,相信我,你跟宁海……会幸福的。”
他说不出拂逆的话。
也或许,他早已不想再花力气抵抗任何事了。
结婚与否?娶宁海或者其他人?于他都没有意义。
他不在乎,也不觉得有必要在乎。
他只不过是想让姨母安心,让在这世上唯一真正给过他温暖的女人安心。
他无法不实现她油尽灯枯前的最后心愿……如果能够,他愿意倾尽所有以换她一朵微笑。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会幸福的。”他喃喃说出这话,只是想让她安心。
一旁的宁海噙着微弯的唇角看着他,半晌后也走近身来,将双手覆在老妇人瘦可见骨的手背上,微微一笑,如星光洒满夜色般,撒下白色的谎言道:
“是啊,放心吧,玛莉,我们会幸福的。”
第2章(1)
陆静深头一次站在这座小镇教堂的圣坛前,是在他自己的婚礼上。
第二次,则是为了葬礼。
“今日,我们齐聚在这里……”
他听着华神父的祷词,不断在心里回想,他最后一次看到姨母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在婚礼中,虽然知道她很快乐,但失明的他已看不见她温暖的微笑。
不到三个月时间,比魏医师预期的更短,不过两个多月,她竟已离开人世……
参加葬礼的人比他婚礼时多一些。
他的婚礼特意低调,没有告知其他亲人,本是以为,那不过是演一场戏让姨母开心而已,不需要劳师动众;甚至私心里还抱持着一旦姨母过世,他们的婚姻关系便要立刻终止的念头。
他的新娘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女人甚至没有邀请任何一位亲友到场观礼,自己穿着一袭称不上正式的白色洋装,便那样突然地出现在教堂里,听钱管家说当时她手上还拉着一只行李箱,可能是刚下飞机,荒谬的情境使她活像一个走错摄影棚的临时演员。
犹记当时,天空飘着微雨,小教堂内外一片冷清。
今日的葬礼则不同,家族里,来了一些人。
本名杜书砚,移民英国后改名杜玛莉的姨母,年轻时便被家族视为黑羊。
她出身大族,跟母亲一样,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不知道什么缘故,在二十六岁那年,她一个人独自旅居国外,从此便很少返国。
第一次见到面貌肖似母亲,气质却爽朗大方,也远比母亲年少的姨母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那时他八岁,正因为一场英文演说比赛表现不理想——只拿到第二名,被母亲责备了一顿,还被斥令整个周末都必须在房里禁足思过。
他是陆家的长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怎能容许课业上有不理想的表现。
从小对母亲的严格教育已是习以为常,因此他并没有把惩罚放在心上,反倒懊恼自己准备不周,输给了别人。
他不喜欢输。
被罚禁足是理所当然,他只怪自己不够努力。
关在房里两天,没人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直等到钱管家来帮他开门,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一贯忙碌于事业的父亲也不在,家中只有几个佣人在时,才知道因为怀有身孕的母亲早产,几乎所有人都到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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