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心摇头。她没想到苹果花屿也会起雾,这雾没几秒漫得浓浓稠稠似云团,她在微明湿蒙中,感觉自己归返家乡,处于荆棘海港口码头,听着浮冰群挤攘的声音。那声音有时隆隆响,有时是唰唰唰的低沉噪音,更多时候那像一种辛酸的呻吟,在钻蚀人心。
“天冷——”
男人将她的思绪从迷雾中拉出来。
拾心抬眸,望着他。“你上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相较眼神,她的声音显得太轻,和着雾气飘萦。
蓝获将手覆在她颊边。“你东西忘了。”他的指尖碰着她左耳垂。
她缩颤,低下头,推抵他。“我没有什么东西忘记……”他们的身体过于靠近,比在寿宴上跳舞还近,雾色蒙不住打采的目光。他还想做什么?宴会结束了。
今天下课了,礼仪课下课了,社交课下课了。不用思考完美笑容该露几颗牙,不用管与人交谈必须适时眼对眼作回应。
拾心转开身,不进屋,走往朦胧飘摆的点点白星。
铃兰吗?像雪珠一样的小东西,是否有他说的浆果躲藏?她侧身蹲低,翻找着,翻找着花叶之中的红。他说是红色浆果,有毒。她曾在人称“绿珍珠”的无国界密林里,目睹狼群掘食某种植物,陷入集体迷幻、目光呆滞的状态。后来,一支慈善团体的医学专家将那种植物研究开发成新药,据说用以麻醉,还有抗忧,使人快乐。大部分的毒让生命忘却痛苦,有些更可说是让痛苦的生命快乐地买单。
红色浆果,像草莓吗?草莓正是绿叶白花结红浆果。
“喜欢的话,摘点进去。”蓝获没有离开,甚至攀折了满手小白花,宛如主人,招来女仆,吩咐道:“找个适合的花器加水,摆进拾心小姐的房间。”把花交给女仆,女仆领命离去,他拉起拾心。
“我还没找到红色浆果。”一开口,眼睛对上他冷漠的脸庞,她后侮了。她没学好凌老师传授的精髓,老是太冲动,忘记按捺,忘记深思。姑且不论淑女尽管微笑倾听,她这般莫名扬声,像胡言,而他,抓把柄似地冷眼瞧她出糗发蠢,一派与我无关,红色浆果非吾人所提。
拾心猝感羞耻。她怎能相信一个教人难辨认真的冷漠男人?即便他是老师,他真正的工作内容却是在比赛说谎!
“你骗我的……”长期生长在北国,缺乏日照,白透肌肤藏不了激动的红潮,拾心急遽旋足朝落地门走去,进屋前,她回身端站。“我没有忘了东西。”这也是他骗她!“再见,蓝获老师。”明确道别,下逐客令。
“也祝你有个好梦。”她就是没有这么回应,他才跟上楼,硬说她忘了东西。
“愿你好眠好梦。”她柔声,但听得出强调讽刺之意。
“会的。”蓝获面无波澜。
拾心脸上愠色益发鲜明。她认为他在笑,欺侮人的那种笑,喷雾修饰不了他的可恶。拾心退进屋中,关阖落地门余留的缝,飘雾锁困于外,彷佛她陷在水晶球里,或者外头才是没有出口的水晶球。曾经,好长的时间,她迷荡雾中找寻男人身影,那男人死去了,化成孤独寒雾的一部分。
她等不到雾散。所以,她不等雾散,再也不等,不期待男人身影重现。扣上门锁,拾心回房,起居间与卧室的隔门开着,她直接进去。女仆正在窗台卧榻桌置放铃兰,见她进来,马上询问主人意思。“摆这里可以吗?拾心小姐。”
拾心幽幽定近,伸指碰触圆白花器。光滑的白瓷,冰冰的,如雪球,滴垂白白雪泪的雪球。她轻揩一朵小泪花,眼睛看向光束流闪的窗扉。楼下大庭院淼淼茫茫,银色夜车撞进浑沌之中,她心头揪疼,一阵颤栗奔窜肢体。
“拾心小姐?”女仆留意着她。“您冷吗?要不要——”
“没事……”虚弱的嗓音不像没事。她闭起眸,素手拉住窗帘帷幔,女仆立即知心知意地触控墙柱隐形钮,让三层遮帘掩合。
“您要泡个热水澡再睡吗?”
拾心睁开眼睛,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仆。“茜霓——”
女仆略略一愣,像是没预料到。
“你叫茜霓是吗?”拾心露出微笑。
女仆点头,有些意外这名孤高——上面说她从寒冷北国回来,性子也寒,她给人感觉确实是不爱说话、娇冷清绝,冰山美人一个——的主人,笑起来会是这般温暖柔煦,姣丽脸蛋都甜了。
“茜霓,”声音同样满溢甜息,很亲昵。“谢谢你,这个很漂亮。”她落坐窗台卧榻,掌心贴着白瓷花器的圆弧线条,脸庞低凑,秀挺的鼻尖几乎碰着钤兰小花儿。“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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