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难受……」那个声音更激昂。「该难受的是我们吧?脸都给她丢光了,上次跟有妇之夫,这次抢人家未婚夫,你女儿真了不起啊,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她不要脸也要为我们想啊!」
「小声点!芷绫不是说了吗,这是误会……她不是故意的……」
「这么巧?每次都无辜的?窦至诚,讲话要凭良心,我看你女儿品行有问题,你再不说她,她以后——」
「你住口!」
嗡——
楼上,机器急速运转,淹没争执声。
菁木在二楼客厅,打开搅拌器,左手拽铁盆,右手握搅拌器,面无表情,处理盆内皂油。它们因为搅拌,逐渐浓稠,她的心,也跟着黏糊糊。
回高雄一个多月了,平日做精油手工香皂,放有机商店寄卖。只赚少少的钱,但成功地远离是非,生活平静,还不赖啊,她自认适应得很好,只除了要看继母的脸色……还好,从小就习惯了,麻木了,也不太难受。
搅拌器搅出一圈圈漩涡,她好像又看见某人的手,重复搅拌的动作,而她在旁边看着,笑着,检查那个人做出的成绩……
唉。
叹气了。
菁木走去阳台,眺望屋外风景。从这里看出去,十二月的天空灰蓝,市立公园里,树们顶着黄头发。这是个星期天,小孩们在游乐场嬉戏,几对夫妇聚着闲聊,有个小女生,冰淇淋掉了,弄脏裙子,小脸皱着,嚎啕大哭,妈妈蹲下来安慰她,帮她揩泪……
菁木呆看着,机器嗡嗡响,眼泪掉下来。女孩哭着哭着,怎么越看越像自己?从小没妈妈疼,哭的时候,谁揩泪?谁叫她别哭?是年少的夏泽野,他表情慌张的,急切地伸手过来,揩去她的眼泪。
「别哭……别哭……」那时他焦急地要安慰她。
为她揩过泪,现在弄哭她的,也是他。
这不是茉莉开的季节,是记忆顽固,她才隐约好像又看见夏泽野,又闻到雨天的茉莉香。
只因为他曾经温柔,所以没办法纯粹去恨。
菁木矛盾,恨自己软弱。想快快忘记他,好多夜里,这么对自己说。快忘记他们一起看片子,忘记一起打电动,忘记他拿虫吓她,说一堆谜语似地甲虫术语,说时么时候结蛹,说什么时候羽化。他眼色那么亮,跟爱她的时候一样热烈……她从来没听懂过。
现在,他和谁讲这些事?
他说甲虫羽化后,要第一个拿给她看,现在羽化了没有?他高兴吗?他拿给谁看?
每个星期六晚上,她坐在电视机前,看夏泽野编写的「宠物恋人」。他真可恶,昨晚剧情安排男女主角,手牵手,响应科学家号召的跳地球活动,剧中男女手牵手跳,他们笑得愚蠢,幸福得教人嫉妒。
菁木知道,夏泽野是故意的,故意写给她看。
她生气,哭到天亮……
她离得远远,可恨心魔常驻,生活平静,内心却不得安宁。她希望藉距离和时间,去消耗,去排泄掉对夏泽野的感情。谁料到,他,却在她血红心房结晶。痛痛地闪耀着,闪耀着不再属于她的光辉。十一月五号,「宠物恋人」全剧杀青。
宽哥包下云海饭店二楼,举办杀青宴。香槟、红酒,一瓶瓶开,大老板上台致词,感谢某某跟谁谁,长话连篇,大家哈哈哈哈哈哈捧场哈下去。
女明星们盛装出席,穿低胸套装,一桌桌敬酒,不停弯腰,赏心悦目,养肥老板经理主管眼睛。有的穿超短迷女裙,这边坐大老板腿上,那边跟经理挤同一张椅子,花枝乱颤地笑,香汗淋漓。
气氛热烈,演男主角的偶像明星,抓麦克风上台高歌,努力不懈,让大家知道他除了演技还有歌喉。这一唱,那歌声果然让大伙觉得被割喉。
夏泽野叼着烟,坐在暗处,看男明星扯着嗓唱──
「想念已经走到边缘……错觉还在身上缠绵,不知不觉……我是舍不得,曾经你的陪伴……」
夏泽野捻熄香烟,捻不熄心中火焰,小小火焰,还烫着心。
喧哗嬉笑中,只有他,默默饮酒,喝了很多很多,想藉酒精冲淡心头不断涌起,某人的身影。他起身,脚浮浮,到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朝发烫的脸泼冷水。抹去水痕,凝视镜中自己,双目疲惫殷红,他勾起嘴角,他笑,笑看自己的狼狈。
「好热闹啊是不是,真开心噢对不对……」编剧小马,忽然现身在他身后。面色斯文白净,对他微笑。「这出戏好成功,听说给老头们赚了不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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