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察觉到,我再隐瞒就说不过去了。」小叶叹了口气,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开口。「夏哥在接触单车之前,玩的是跑车,他有一个大学同校的好朋友,两人志同道合,一起开了修车厂,他们对跑车的热爱简直跟着魔没什么两样,他们的技术也真的很棒,很多人都会找他们帮忙改装。」
难怪他对车子那么熟悉,但为什么又会从热爱变成痛恨呢?纪向暖置于膝上的双手因忐忑而紧紧交握,隐约觉得那段过往将会是个把世界全然颠覆的残忍梦魇。
「改装完的重头戏就是试车,他们最爱去北宜高,那里的弯够多够弧,最能试出车子的平稳及速度,有一次,他们出了车祸。」听到纪向暖倒抽一口气,小叶停了下才又继续说:「那次是夏哥开车,对向车道有辆砂石车违规超车,他们根本没办法闪,夏哥重伤,他朋友当场死亡。」
泪涌上眼眶,纪向暖无法呼吸,想到那惊心动魄的情景,想到他心里所背负的懊悔和自责,她就心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此之后,夏哥再也不开车了,他甚至不搭计程车,单车成了他的代步工具。」
「多久了?」她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声音破碎颤抖。
「六年了。」小叶长长吁了口气。
他就这样困在魔障里六年?纪向暖泪潸然而下:心疼他的自我折磨。「是他的错吗?」
小叶摇摇头。「他们试车绝对会以安全为第一考量,保持在速限之内,肇事原因是那辆砂石车违规超车引起的,法院的判定也证明确是如此没错。」
「他朋友的家人呢?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对他不谅解,所以他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她急切地问,想找出他自我拘限的原因。
「他们一点也不怪他,因为这根本不是夏哥的错!但夏哥却把所有责任往身上揽,怎么说都没用,妈的!要是我哥还活着绝对会狠狠揍他一顿!」小叶用力地捶了下方向盘。
纪向暖惊跳,不只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还有他的话。「那个人是你哥哥?」
「所以由我来评论夏哥有错与否,再公平不过了。」发现自己太激动,小叶深呼吸抑下情绪,回以苦笑。「这个问题我跟夏哥谈过很多次,夏哥都说是我想太多,不开车是因为他现在太热爱单车,他早就已经走出来了——骗鬼!他那样叫走出来,我的头就剁下来给他当球踢!」越说越生气,小叶还是忍不住低吼。
纪向暖总算明白刚刚小叶为什么会那样对他说话了。因为担心,因为无计可施,却又怕说得太直接会再次揭开他的伤痛,所以只能用意有所指的话逼着。
刹那间,她也明白小叶那句话的意思了。他懊悔自己夺走好友的生命,所以他不敢拥有幸福,因为他的好友已永远都无法接触到幸福。
如果可以选择,她相信,他一定会以自己的命去换回好友的命。他怎么那么傻?活着的人竟此死去的人过得还痛苦!
「其实我一开始也差点被夏哥瞒过了。」想到夏繁波的苦,小叶语气转为低落。「他就跟之前一样,会和我爸妈聊天说笑,提到我哥的事也毫不避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把罪恶感凝聚成旁人看不到的点,将自己关在里头,那些正常的态度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所表现出来的。」
纪向暖咬唇,强忍着不让哽咽逸出喉头。她终于相信夏繁波对她是有感觉的,所以他必须把她吓走,好让他能继续维持孤独,但这层认知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喜悦,反而让她的心情更加沈重。
她宁可他是真的讨厌她,也不希望他困在这样难解的心理障碍里,六年了,他都走不出来,她好怕他会一直困在里头……
「向暖,靠你了。」小叶按着她的肩头,认真地说。「我尽了力却没办法改变,但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不一样的夏哥,他越是抗拒,表示他越在乎,他真的很重视你,别被他表现出来的假象吓到。」
那些话,让纪向暖终究还是忍不住低泣出声。
她懂,他这段时间的改变她都感受得到,他对她不再那么视若无睹,大家闲聊时偶尔也会和她对话几句,幸运的时候甚至还会对她轻勾下唇角。
而最让她感到开心的,是他在下礼拜日安排了一个堪称幼幼班的初级路线,以中、高级约骑活动为主的他们向来不曾将那种单车步道列入考虑。
面对阿翔的询问,他回答那是为了造福刚入门的新手车友,但她知道,有大半的因素是为了她——他知道她的努力,想让她有机会能参与活动,所以特地安排了这个她可以负荷的路线,这不曾言明的鼓舞是她永难忘怀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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