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事物的背后(3)

2025-03-02 评论


「呜呜……呜呜……呜……」

一阵细若游丝的声音不知由何处飘来,正在送信的老邮差跳一大跳,鸡皮疙瘩不自觉粒粒冒起。

这是个寻常的八月午后,蔚蓝的天空浮着几朵白云,焚焚暑热由地表向上蒸腾,树影从墙头迭映下来十分浓黑,街道上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迹。

灰泥墙在两旁笔直齐立,上头密密插着防小偷的尖碎玻璃片,属于亚热带的樟树、椰子树、椿树……以各样的姿态由墙内婆娑地伸展出来。

老邮差从日据时代的邮便士做起,对台北区信义路,仁爱路的这几条巷子非常熟悉,以前住的是日本驻台官员;台湾光复之后,就分配给大陆来台的外省官员,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此地气氛向来祥和宁静,也是他工作最喜欢的区域,何来这忽高忽低又如泣如诉的怪音呢?

他来到九号红门前,呜呜声止了又响,是由这里发出来的吗?

这户「李府」住着一位国大代表和他的家眷,几次碰到面,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高雅体面的漂亮人物。

老邮差按门铃,等了一会大门打开,女佣阿春慌张跑出来问:

「要盖章吗?」

「美国来的包裹,应该是你们大少爷寄的吧!」老邮差递上需要签章的文件,忍不住多个嘴说:「怎么了,你们家有人在哭吗?」

「呸,你才哭咧!日头赤炎炎的,别乱讲话!」阿春碰地关上门。

怪!才好心问一下,像触她霉头似的,也不过是希望这吉福之地,不要有哪家太太小姐闹什么委屈的造成令人遗憾的悲剧,这叫守望相助都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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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放在玄关的大理石桌上,阿春顺手捡起两片落下的花瓣,掐金珐琅瓷瓶里的玫瑰开得正盛,红粉白黄各色齐全,不必再补充了。

这时候客厅里有事,她不敢走进去,便由左边院子绕到后面的厨房。

石板小径上积着雨水冲散的泥块,几丛准备秋天开花的菊株还未种下;园丁老刘最近被派到大小姐的新宅帮忙,自家花园暂时荒废,野草长了一堆。

脚底一个打滑,差点撞到挂着板鸭的长竹竿。

这外省人吃饭真麻烦,明明简单的一只鸭子,偏要腌几天、烘几天、熏几天、晒几天,每一步骤都有规矩,弄得干瘪瘪了,再加上蒸熟手续才能下筷--如此等过了日、又等过了夜,真要填饱肚子的人,不早就饿死了吗?

李府啰嗦的菜式还乡着呢!

有一回弄什么豆腐泡的,把猪肉剁碎了镶到豆腐皮内,还用针线串起来,卷成一圈圈放在大锅里卤,摆起来如袖珍灯笼般整齐,一个都不许破掉--

在李府这些年,精致菜肴一道道永远学不完,即使阿春很努力,夫人还是很少有满意的时候,总是叨念着大陆老家的厨子有多好、可惜没跟过来等等。

厨房是另外扩建出去的,此主屋低了五阶,是全宅最阴凉的处所,由两棵枝叶浓密的大树遮掩着,说是热带地区储藏食物方便。

炊煮台上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炉子,有烧煤球的、架木炭的、燃煤油的、国外带回来插电的。

特制的大纱厨内装着瓶瓶罐罐,墙角挨着自酿的葡萄酒、梅子酒、荔枝酒;为了防虫鼠,鲜货干货皆由屋顶悬挂而下,琳琅满目地混散着各类食物的气味。

今天晚上李府有陴局,客人指名要苏杭点心,阿春当然做不来,按照往常惯例,商借某将军家的厨子帮忙,材料都已事先送来堆得如山高了。

不先切切煮煮预备着,怕会赶不及,但她此刻又担心客厅里发生的事,

轻悄爬上台阶,迎面的是餐厅,嵌贝红木圆桌上几把剑兰怒放着,原来的日式纸门拆掉,用乌木漆金屏风与客厅相隔。

阿春尽量将身体侧斜,透过边缝,先看到挂满整面墙的高级壁毯,青绿森林中织着两头栩栩如生的黄纹大虎,尖锐的虎爪下恰恰是小小姐的头。

审问仍在进行中--

「蕾丫头呀,妳明白爸妈摆在皮包皮夹里的钱,没经过我们同意,是不许随便拿的,对吧?」李夫人松散着夹白的头发,歪在沙发上已有倦意。

小小姐不吭声,两条辫子垂在肩上,一向只嚼细软食物的脸更形尖瘦,下巴变成会剌人的瓜子,更显得杏眼儿水清汪汪。

「都已经十岁了,不告而取谓之偷,她哪会不懂呢?」板着一张脸的大小姐在另一头说:「我们李家向来家风严谨,从未出过鸡鸣狗盗之徒,蕾丫没有人教绝不敢这么做;一定是公立学校读坏了,你们整天把她丢在野孩子堆里,怎能不出差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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