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地毯落在陌生的地方,就表示御浩没有了,大房子也没有了吗……
杰利拨了几个电话,都是摇摇头,李蕴和佑显希望逐渐破灭,想大概没有用了,身后的小蕾突然碰地一声跌坐在地。
佑显连忙将她扶起,她脸上有种想哭又哭不出的茫然表情。
李蕴向一脸纳闷的杰利道了谢,三个人回到租来的计程车上。
「现在去哪里?」佑显问。
「人都不在波士顿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就直接去机场吧!」李蕴握着妹妹冰冷的手,眉头忧结着说:「其实来之前我有想过,找到御浩又如何?旧的问题没解决、新的问题义来了,怕是更棘手……人没找到事情反而简单多了,也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大姊的意思是--」
「莫医生不是提过一个叫什么之家的地方吗?你觉得怎么样?」
「叫『天使之家』,我打听过了,安全和隐密性都很高,一些名人的女儿都往那里送,莫医师接触的个案里就有华府的国会议员和内阁官员。」
「那么,我们就送小蕾去『天使之家』吧!」
李蕴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像眼前的落雪无痕、风中耳语。一九七四年,台北。
御浩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久没回国,他几乎忘了台湾的夏天有多燠热,直到坐上计程车,额脸的汗才慢慢淌干。
计程车转弯时,他习惯性地回头,没有人跟踪。
这是受到观察名单的影响,海外有些人土言之凿凿说一回来就会受到监视或约谈,御浩这段日子来倒不觉得什么,一切自由自在,他原本也是问心无愧的。
不容否认的,王家爷爷在政府的资历和名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御浩差不多是最快没事的一批,不像一些朋友至今的回乡之路仍遥遥无期。
「这是新生南路吗?这儿本来有一条塯公圳的。」御浩指着窗外说。
「没错,都填平了,人车也多了。」司机说。
「喔,冰淇淋店还在,还盖了高楼,规模扩大不少。」御浩在此曾有许多回忆,因为某人喜欢他们的巧克力圣代。
「这冰淇淋现在可红了,电视广告天天唱,小孩都爱吃。」司机说。
所以是人人吃得起,不再是穷人家孩子只能在窗外遥望的奢侈品了。
的确,台湾自从三年前退出联合国后,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处处以「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的口号来激励民心,将外交的挫折置于脑后,专心致力于国内的政经改革,更以十大建设为动力,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新气象。
爷爷希望御浩留下来走「学而优则仕」的路,这也是当初不追随堂哥们在国外受教育、而由本土中学大学到服兵役一样不缺来栽培御浩的目的。
「在国外出了那么多状况,我已经让爷爷很失望了。」他对老人家很抱歉。
「我可从来不失望。」爷爷很肯定说:「人呀,不为自己的信仰理念去奋斗一番,是枉少年呀!那种义无反顾的精神也只有年轻血气方刚时才有,错过就没有了,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算不枉此生了。」
「可是,有时候,义无反顾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不是吗?」
「你后悔过吗?再来一次你仍会去做吗?」爷爷反问。
「我不后悔,我想我还是会做……」御浩迟疑了一下说。
「那就对了!」爷爷睿智地说:「你到我这年龄就会明白了,人世间种种的成败得失,爱恨情感最后都将云淡风轻,唯有想做而没去做的事,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尽管爷爷的话让他心境泰然许多,但悲伤淡了,喜悦也跟着淡了,世界彷佛在他几步之外,怎么也无法真正参与。
比如出色的研究工作、几番转折终于拿到的博士学位、回到台湾师友们的热情邀聘,在众多的欣赏及赞美声中,他理应有青年才俊的意气风发,但为什么总有几许填不满的空虚感呢?
来到「明心育幼院」,他下了车,感觉这条巷弄窄小了不少。
「是御浩少爷,你好哇!多少年不见,都不一样了,有学者的架势喽!」老杜跑过来,咧着嘴高兴直笑。「院长盼你好多天了,说你大忙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到来看我们哩!」
「老杜,你也架势十足,娃娃车都升级了!」他指的是那辆小型巴士,虽然仍是云朵、花草、鸟儿、蝴蝶不变的彩绘,但已不是当年简陋的三轮并装车。
跨脚入育幼院的院子,日式屋子的纱门打开,仍惯于一身素旗袍的何舜洁满脸掩不住的笑容,只差没抱住比她高出许多的御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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