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人,必先买心。
那是他说过的话,行过的事。
这……是在买她的心吗?
荼蘼看着他,苦涩讥讽反问。
“我非客,亦非主,若非奴,该是什么?”
他无言,凝望着她。
末了,一语未发,转身离去。
作坊,是她的成就。
管理内务,和管理商务,是两回事。
她需要那个工作,需要到纺织作坊去,才能学习到更多关于经商的实务。
荼蘼知道,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她应该要学习身段放软,但那一瞬间,却忍不住,将深藏心底七年的苦,脱口问出。
七年来,家里的人,始终未曾来探望过。头几年,爹娘还曾捎来讯息,但这些日子,却连点只字片语、口头问候都没了。
那不是他的错,但她忍不住。
当他拿身分来压她时,她就是忍不住。
如果她非主、非奴,亦非客,那她究竟是什么?如果她不学习经商,不能再去作坊,她刀茶荼蘼在这里,可还有栖身之处?
惶惑不安,充塞心中。
荼蘼坐在床上,看着夕阳西下,只觉得身似浮萍,在茫茫大海中飘移。
她必须去道歉,她晓得。
即便得求他,她都得回到作坊工作。
所以,她穿上衣裙,去了议事厅。
在她悔恨挣扎的时候,屋外天色已暗,丫鬟已将廊上灯火点亮,她来到议事厅外,却又心生踌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开门,却听门内,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你确定,刀家家主,真是如此说?”
“是。”货行的管事子虚,平铺直述的道:“他道,女婿经商失败,是以所赚之盈余,尽皆借其周转,今年一样,无力偿还其债,如若铁爷还望旧情,但请宽宏,再展延一年。”
门外荼蘼一僵,全身发冷。
铁子正沉默半晌,问:“子虚,你看如何?”
“刀家三年前以嫁次女筹聘为由,两年前再说仓库失火,去年又道遭战事牵连。年年都要求展延,请借新款,子虚不认为,刀家有能力或诚意,偿还其债。”
这话说得很重,荼蘼听得心更寒。
她从未知晓,小妹已在三年前出嫁,从未听说,家里又要求展延债款,更不知道,他们旧债未偿,竟又向铁子正再借新款。
没有人告诉她,更无人想到要征询她的意见。
“他们欠的总额是多少?”铁子正再问。
门内传来家里的借款金额,子虚一条一条的报,一年一年的计算,刀家年年向铁子正借贷,过去数年,只有增,从未减。
他们连丁点都没还过,更别说是要赎她回去了。
突然间,羞耻的窘迫,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全身忽冷忽热。
过去几年,她以为自己替铁家赚了钱,以为自己在这里挣到了些许位置,或许还多少替家里还了些债。
但原来,她赚的根本连欠债的利息也不够。
她从未感觉如此羞愧,从未感觉如此无地自容。
全身上下,冷热交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人在这里,却听见他又开了口。
“这事,别让荼蘼知道。”
“子虚晓得。”子虚顿了一下,问:“那刀家今年请借的新款?”
“给他。”
她愣住了,完完全全呆愣在门外。
他明知刀家还不起,明明晓得刀家前债未清、旧债未还,为何还要借?
铁子正冷声道:“他要借多少都行,但叫他亲自过来,见了荼蘼再给他,让他说是行商经过,特来探望,不许提及其他。”
这附注的条件,让她心头微颤。
他在想什么?
这男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同情?怜悯?抑或另有所图?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恍恍惚惚、怔怔忡忡的,她回到自己屋里。
寒夜里,无声飘起了雪。
那一夜,她就那样在黑夜里坐着,没点灯,没生火,寒意透进了心头,凉进了四肢百骸。
这些年,这般辛苦,为谁呢?
为谁?
爹吗?娘吗?小妹吗?大哥吗?谁又曾想着她了?
谁?
思绪,千回百转,绕了又绕,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只觉浑身冷热交杂。
恍惚中,以为睡去,却又不曾。
恶夜里,她听见屋外有欢笑声,寻了出去,却一脚踏入思念已久的故乡,以为自己终于回到家中,她匆匆奔至厅堂,隔着门窗,看见大家围炉吃饭,欢聚一堂,爹与娘笑着,大哥小妹笑着,家族亲友都笑着,大鼎里肉汤腾腾,桌上摆满了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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