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她漠然宣布,纤瘦的身子,在他面前挺成高傲的骨干。
他心跳乍停。“去哪儿?心心,你走去哪儿?”
“你干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她斜眼睨他,似是嘲弄。“我去哪儿,干你什么事?”
当然干他的事!怎么不干?
因为她……是他妹妹啊!他一直拿她当自家妹妹看待,比谁都疼她关心她,她怎能这样说走就走?
“心心,别走,别离开我……你不能离开,不可以……”
一阵激烈的晃动猛然震醒田野,他恍惚地眨眼,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坐在飞机上。
原来是梦。
他怅然寻思,坐正身子,发鬓冷汗涔涔,空姐正好在送餐,他接过她递来的湿纸巾,抹去脸上汗水。
坐上飞机,已将近十个小时了,而他离台湾,仍有半个地球之远。
听说黎妙心昏迷不醒,他立即启程改往赫尔辛基机场,最晚班飞机已起飞,最早班飞机又未降落,他只能在机场枯等。
从北欧回台湾,没有直飞的班机,他只能先飞到伦敦,接着又订不到合适的航班,又得在曼谷转机一次。
算算等他赶回台北,至少超过三十个小时,这段时间心心的情况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他不敢想像。
我怕她就这么去了,丢下我一个孤单老人……不会吧?嗄?你说不会吧?
老人家的哀号不停在他耳畔回响,折磨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不会的,心心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会平安……
他在心里千百遍地祈祷。
空姐发了餐盒,他呆愣地看着,毫无食欲,勉强逼自己吃,握着叉子的手却不争气地发颤,抖得厉害。
他试着用另一只手握住,结果整个身躯都跟着颤栗。
他惶然。
这极端的恐惧是怎么回事?自从接到黎爸爸的电话后,他便心神不宁,不能吃不能睡,短暂打盹,也立刻遭梦魇缠身。
他梦见过往的回忆,梦见当他结束兵役赶回老家时,他一心挂念的女孩对他有多么无情,她急着收拾行李前往高雄。
他以为她看见他会很高兴,因为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奶奶,他以为她会飞奔到他怀里,哭着倾诉那段日子所有的委屈。
但她没有,她冷漠地推开他。
后来他才从田庄口中听说,也许是因为她有了男朋友,有了恋情的寄托,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大哥哥的关照了。
是那样吗?因为她恋爱了,所以不再在乎他?
至今,他仍记得当时的迷惑,以及一股难以捉摸的慌乱……一念及此,田野撑持不住,终于开口向空姐要了一杯酒,试着以酒精镇定忐忑不安的心绪。
就连握着酒杯的时候,他的手也是颤抖的。
好惨……
他怔怔望着自己的手。一年半前,他才遭受未婚妻猝然去世的打击,但他不记得自己经历过如此痛彻心肺的惶恐。
只有黎妙心,能令你不顾一切,对吗?只有为了她的事,你才会变成那个我不认识的田野!
他的未婚妻曾经这般指责他,就在他为了心心醉倒酒吧而抓狂的隔天。
在那之前,他们几次为了她而口角,在那之后,更是争吵不断,到最后,清美禁不住崩溃了,撂下狠话——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离她远一点,愈远愈好!
然后,清美出了意外,而他因此不能原谅自己。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未婚妻的爱,每当多与心心相处片刻,每当纵容自己贪恋她的笑颜,他的心,其实都隐隐在疼痛,脑海深处不时听闻尖锐的抗议。
他知道自己不该,很不应该,接近心心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一种罪,他却无法克制自己不犯罪。
到后来,他只能选择逃避,远远地,逃到邻近极地的北国。
他在最冰冷的天涯,思念在温暖海角的她。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无情,以为自己能斩断相思,但是……
田野转过头,望向窗外起伏的云海,以及云上,一轮凄清的明月。
为何回家的路,会如此遥远?为何去到她身边,会这么……
难?
刚下飞机,田野一秒也不敢耽搁,马上打电话给黎爸爸,可是铃声一声响过一声,对方就是不接。
为什么不接?他紧张得心脏狂跳。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飞奔冲出机场大厅,跳上计程车,过程撞倒好几个人,连自己也狼狈地跌跤,又一骨碌爬起来。
一个大男人慌成这样实在很糗,但他丝毫顾不得颜面,只想早一刻赶到医院,赶到黎妙心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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