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么说。”夏柏有同感。
好几次,他看妻子心力交瘁,劝她放松点,或者干脆迟掉工作,她却坚持有始有终,至少把手上负责的案子告一段落,才能思考去留问题。
真倔。
最近,他常常觉得倔得像另一个人,尤其面对他时,好似总在赌气。
“她不听你的话吧?”崔妈妈彷佛看穿他的思绪,淡淡扬唇。“那孩子脾气拗起来,很难搞的。”
是啊,最近他可是深有体会。夏柏苦笑。
“就麻烦你多照顾梦芬了。”崔妈妈柔声叮咛。“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她一点。”
怎么会是他让她呢?“都是梦芬容忍我比较多啊!”他涩涩地自嘲。
“夫妻都是这样的,偶尔你让步,偶尔他容忍,各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这个婚姻也才能够长久地维系。”
是这样吗?夏柏出神。
崔妈妈含笑望他,像看着自己的儿子那般慈蔼地看他。“把梦芬交给你,我很放心。”
又说放心了,她怎么如此信任他?
夏柏暗暗咬牙,胸臆翻腾着,悸动着,满腔复杂的情感繁复碾磨,表面上却必须装作若无其事,淡淡地、淡淡地笑。
他多想跟这个慈祥的长辈说真话,多想对她倾吐自己的困扰与苦恼,好想什么都告诉她,像孩子对母亲那样撒娇。
但不能,他答应过梦芬,瞒她母亲到底。
“我买了苹果过来,削给你吃吧。”他借口起身。回避岳母太过关怀的视线。
“我刚刚啊,梦见梦芬她爸爸了。”崔妈妈笑着说道,声嗓虽虚弱,却听得出十分兴奋。
“他说了什么?”夏柏顺口问。
“他啊,什么都没说。”崔妈妈埋怨。“那家伙从以前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也不会说的,他就只是看着我,拍拍我胸口,哄我睡觉而已。”
“哄你睡觉,就表示他关心你啊。”
“我知道啊,可是至少说两句话也好,我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可以打个电话来说我爱你啊!”
打电话?夏柏削苹果的手在空中凝结,这个岳母怎么这般异想天开啊?
“妈,你又胡说八道了。”崔梦芬轻柔的嗓音加入。“你瞧夏柏,都被你赫得差点割到手了。”
这是在取笑他吗?
夏柏将目光投向忽然现身的妻子,她穿着套装,手上还提着笔记型计算机,略有几分倦容,可唇畔却噙着明朗的笑。
是可以笑给母亲看的吧。
“夏柏才不会这么没幽默感,对吧?我有吓到你吗?”崔妈妈问女婿。
“没有。”夏柏将削好的苹果片盛进碗盅,递给岳母。“其实我也很想有机会跟岳父喝点酒,聊聊天。”
“就是嘛,应该让他请我们吃饭喝酒,大家一起说我女儿的坏话。”
“这主意不错,约那一天好呢?”
“嗯,我想想喔……”
丈母娘与女婿一搭一唱,拿崔梦芬开玩笑,她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愣住了,没想到丈夫也懂得刷幽默。
“我看我们就选……”话语未落,崔妈妈蓦地伸手掩唇,另一只手揽住自己腹部,额前迸出冷汗。
“怎么了?”崔梦芬大惊,慌忙奔至母亲床前。“妈,你哪里痛吗?”
“我马上叫医生来。”夏柏像按唤人铃。
“不用。”崔妈妈摇手阻止。“我只是……想吐。”她颤声低语,怕女儿、女婿担心,强自扬笑,殊不知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漾开的笑更让人看了黯然神伤。
这是化疗的副作用,日日夜夜,繁复地痉挛疼痛,好了又痛,痛了又好,折磨不休。
崔梦芬心疼不已,泪珠在墨睫上结晶,闪烁哀怨。
这样不行。
夏柏凝视身边的妻子,她靠着车厢椅背,正朦胧睡着,就算再入睡时眉宇也锁着忧虑,微微颦着。
这样不习惯,再这么操劳下去,她怕是身心都会崩溃。
该怎么帮她才好呢?
“梦芬,醒醒,到家了。”他轻声唤她,音量放得极低,说实在的,不忍惊扰她。
他嘤咛一声,像是在梦里嫌烦似地,撇过脸,身子微侧一边。
“……不要。”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地咕哝。
他没辙,只好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怕她着凉,又细心调节车厢温度。
仪表板上,亮着时间的蓝光,他刻意不去看,取出iPhone阅读电子邮件,上网浏览公司最新的业务报告。
本以为她再稍睡片刻便回自动醒了,不料她似乎越睡越沈,螓首歪落,敲上车窗一记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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