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仰头,再喊一声姊姊。今天,她要从忏悔开始,之后每一天,她要努力当个好妹妹。
龚亦昕走到她床前,定定望住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她是她的家人,不过“家人”二字对她而言,向来是憎恨的代名词。
“你好点了吗?”口气很公式化,看着她的双眼,波澜不兴。
“姊姊,我的病是不是很重,重到……医师束手无策?”龚幼琳语气迟疑,双眸泄露着不安。
她眉心竖起了皱折。许多病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乐观的,她据实以告;不乐观的,她选择沉默,但她没想过,今天问自己的,竟是她恨了二十几年的妹妹。
该怎么回答她?她有些不知所措,只不过从冷冷的外表,没人能察觉出她的无措。“姊姊,我的病真的很严重,对不对?”她的沉默重击了龚幼琳的心,接着眼睛泛红,泪水盈眶。
见她这样,龚亦昕悄然叹气,别开目光,看着手里的病历。但这病历不是幼琳的,她只是需要一点东西掩饰,掩饰她莫名其妙的慌乱。
“你不要胡思乱想,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说不定只是小病。”她在说谎,第一次,她对病人撒谎。
龚幼琳松口气,拉住她的手,诚挚道:“姊姊,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不明白她的对不起所为何来?
“从小,你一直都那么优秀,让我很嫉妒你。记不记得我小学一年级的导师林老师?她老是说:‘真是的,你姊姊从不考一百分以下的分数,你怎么连考六十分都那么困难?’我很气她,更气她每次说完话,全班就会笑我。”
定眼望着妹妹,不明白她怎会翻出陈年老帐。
不过她的确记得林老师,记得小时候,她尽了所有努力,全是为了让父母亲看见自己,但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自己越优秀,越是成了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不是她的错,但她总是为非己之过担负责任。
到最后……到最后啊……
龚亦昕撇撇嘴。到最后当她发觉自己的优秀还能拿来折磨人时,心底充斥的,不晓得是快乐还是无奈。
“我在家中是公主,爸爸妈妈疼我宠我,姊姊让我,可离开家里,我就变成百分之百的大笨蛋,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为什么妈妈把姊姊生得那么漂亮聪明,却把我生得又笨又丑?”
不,她不认为幼琳又笨又丑,但……如果又笨又丑就能博得父母的欢心,她哪需要聪明和美丽?
“所以我问妈妈,有什么东西是我会但姊姊不会的,妈妈想了半天,决定教我弹钢琴……”
对,那件事她印象深刻。
她记得幼琳靠在母亲的怀里,每弹出两个音,母亲就不断拍手,说她是全天下最聪明、最有天份的小孩。
她痴心妄想要得到相同的赞美,于是跟班上同学做交换,她帮对方写作业,对方则教她弹琴。
她不是很喜欢音乐,但对练钢琴极度认真,走到哪里都戴着耳机,每天重复听着练习曲,每天下课后,留在学校的大礼堂练琴,直到工友来锁门,才收拾书包离开。
后来有一回,客人来家里,母亲要幼琳表演给叔叔阿姨们看,她弹了首小蜜蜂后,客人笑着夸幼琳聪明,后来转头问:“姊姊会不会弹啊?”
她点头走到了钢琴前面,弹了首给艾丽斯,她的表现惊艳四座,客人们掌声如雷,用力夸赞,有其母必有其女。
那时她不懂母亲为何会因此脸色惨白,后来懂了,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
那天晚上,幼琳大哭,而母亲赏她一个大巴掌,和满身衣架烙下的青紫伤痕,并且恐吓她,要她永远不准摸钢琴,那天之后,她不再碰钢琴了。
她曾经问过自己千百次,为什么母亲对她这么不公平,她到底做错什么事,让母亲这般讨厌自己?
那个答案,她国二那年终于明白。
“我不是故意害姊姊的,我只是很伤心,自己学得这么认真,弹出来的东西竟然比姊姊烂一百倍,我真的好生气,气自己的脑袋这么笨,可我真的没想到,妈妈会痛打姊姊……”
幼琳的泪水没有催出她的心疼,但勾起了她的回忆。
小时候不懂,为什么母亲那么恨自己?以为就像奶奶解释的,因为母亲希望能生出儿子,没想到却生了个女儿,太失望了才有这种表现。
后来母亲生下幼琳,她很高兴,高兴从此多了个妹妹和自己一起承担母亲的怨气。
没想到同为女儿的幼琳,成了母亲的掌上明珠,而她仍是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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