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凌晨,她又极不安稳的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并重咳了许久,扬之是再也忍不住关心之情,由床上翻身站起,套上一件晨褛后他拈亮大灯,信步走向那张仅仅足够容纳裴烟如小小身躯的沙发旁。
令人惊讶的,她清醒著,她的眼睛在适应大灯的光亮后对上他,之后她慌张的坐起,有点腼腆的手语唇语并用著问:“是我吵醒你了?”
扬之摇头,用他仍不太熟练的手语比著:“睡觉前吃过药了吗?”
换她摇头,那头睡时没有受橡皮筋及发夹捆绑固定的美丽长鬈发在她颊畔跳动。
他就著小夜灯注视她,她的棉睡衣十分端庄保守,领子几乎高到卡住她的小下巴,不过她眼中那簇跳跃的温柔光芒深深吸引著他。
仿佛警觉到自己瞪她太久,他磨起眉,顺手抓起小茶几上的纸笔感觉烦乱的询问:“为什么没吃?”
烟如觉得他开始像个逼迫病人就范的医生了。她微笑,却笑出了另一阵咳嗽。
急促的移位至她身畔,扬之轻拍她太过纤弱的背脊,等她顺过气后,他倒了杯开水示意她和药服下。
“谢谢你,一直想避免吵醒你,结果还是吵醒你!”她很痛苦的吞下最后一颗药丸后,愁眉苦脸的在纸上道歉。
“不客气!”扬之自我嘲解著:“你吵醒我是应该的,谁让我天良泯灭的让你睡小沙发,才害你得了重感冒,你吵醒我对我而言只算是小报应!”
“那么不论睡小沙发或得重感冒对我而言都是个大报应了!”烟如垂下睫毛,寂寞的微笑著。“谁让我老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她终于懂得什么叫‘后悔’了。扬之在心中嘲笑。只是她病恹恹的模样,让他不忍落井下石。他只是很淡然的问:“你一向都只懂观照别人的心,却老是忘了观照自己的心吗?”
扬之的问题教烟如一愣,好半晌后她才答:“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我是个听障者,但我却敢肯定我一直洞悉著自己生命中的‘重’与‘轻’。像我与父亲之间的彼此看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因此当我观照他的内心时,相对的也同时观照了我自己的。”
“例子举得很好!”扬之先是夸赞,继而嘲弄:“不过我想我大概正是你所谓的生命中之‘轻’吧?”
“不对!”烟如很快的否认。虽不懂他想证明什么,但她还是坦白的写著:“不论因缘的长短,我还是很看重人与人交会时的情分。也许一年半载后秀庸阿姨和你都将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但既是我曾看重过的,不论时隔多久,那种因缘与情分都将长存久在,不可磨灭!”
“气度很恢宏,”扬之一时也弄不懂自己是赞美抑或是挖苦,他泼她冷水似的摇动笔杆释放自己的看法:“只是你太小觑了人类的贪嗔之心,受憎之苦,人们因一点利害关系而反目成仇的机率很高,这点你不能否认。”
烟如终于弄懂了扬之的言下之意,他在预言他们做不成夫妻之后可能反目成仇。烟如无言以对,她不能否认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然而‘反目成仇’这种字眼让她全身起了寒颤;可能……但这是最差劲的结局。
她的沉默引起扬之的不安,他有点无法透视她情绪的尴尬,想转移话题,一个更不安全的话题却不受控制的跳出笔尖:“我一直很好奇,你写在我的旧照片中那两句‘除了信仰,无法解释我的等待’中的‘信仰’指的究竟是什么?”
温柔的眼变仓皇了,她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沉吟半晌,她才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是‘心’。
扬之点头,继续犀利的笔随意走:“那么,你的‘心’信仰的又是什么?”
他可真是咄咄逼人啊!她想。注视自己手中的纸笔许久,她才犹豫的写著:“那不是你会喜欢的字眼。但如果你真有这种好奇,我可以对你坦白,我的心信仰的是一种‘成熟的爱’。”
“什么是‘成熟的爱’?”扬之更好奇了!
她微合著睫毛苦笑一下,佩服他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功夫。“我一直很欣赏德国著名的心理学家佛洛姆的一段话:不成熟的爱,所遵循的原则是‘因为我被别人爱,所以我爱别人’;成熟的爱,所遵循的原则是‘因为我爱别人,所以我被别人爱’。我想一个懂得施比受更有福的人,就拥有‘成熟的爱’,而我‘衷心’希望自己能做到完全信仰‘成熟的爱’。”
扬之深思了,他实在很惊讶,在她那小小的脑袋瓜里收藏的竟是如此深奥的思绪,而她的宽大几乎要令他愧疚起来。“我恨遗憾!”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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