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云取走手机,小君异常冷静地,看母亲擅自接听她的电话。
江天云听见一把低沉的男性声音——
「怎么响这么久才接?」
「你就是黎祖驯?」江天云不客气地问,对方沉默了,肯定是。「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的女儿,小君很快要出国留学,没时间跟你谈情说爱。你听懂了吗?」没等对方回答,挂电话,拆开手机,卸下记忆卡,没收。
小君动也不动地,麻木地看着母亲这些动作。是啊,她管不住内心的猛兽,她眼眶泛红,眼眶发热,她整个人彷佛要烧起来。
江天云骂她:「我才出国几天,妳就玩疯了,没想到妳这么荒唐!和人家冲浪、去夜游,妳干什么?!都要出国留学的人,不好好准备,跟外面的人混什么?妳有没有廉耻心?妳想让我丢脸吗?我栽培妳到这么大,就是为着让妳跟乱七八糟的人交往吗?」
只是单纯地喜欢某个人,有错吗?小君怒瞪着母亲,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憎恨她。
江天云为自己不值。「我真没想到,我江天云的女儿会这么不要脸!」她怀疑女儿跟那个人睡过了,回到客厅,抄起日记,她撕了。「妳跟妳爸一样,写日记?写什么烂东西!」她歇斯底里边撕边骂:「去男人家里?嘎?还有什么妳做不出来的?我还指望妳什么?」
日记被撕碎,自尊被撕裂。这样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毁她的物品,羞辱她的情感,这是生养她的母亲?口口声声说她不要脸,对她好失望,打击她的是她的母亲?比陌生人还残酷的对待,是她的母亲?一直告诉她做这做那,她不肯就发狂的是她母亲?从不了解她想法,只想控制她思想的,就是她血脉最亲的母亲?
「我恨妳。」小君说。
江天云震住,瞪着女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她看女儿站在幽黑的阳台,女儿的眼睛,如着了魔,异常光亮。女儿的声音,尖锐,清晰,像针扎入她耳朵!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听妳的?为什么妳都是对的?难怪爸爸会受不了要跟妳离婚,连我都想离开妳!」
江天云倒抽口气。
江小君冷静但残酷地说:「为什么生下我?当妳的女儿真辛苦,我宁愿是别人的女儿,不是妳的女儿!」她是踏上去了,踏上与母对峙的危险地带。她不希望如此,她一直隐忍着,但是当SexPistols被丢弃,日记被撕毁,最亲爱的人被母亲诋毁,她发狂了,管不住自己了。
江天云震惊,旋即眼色一凛,大步过来,啪!甩了一巴掌,她没控制力道,小君被打得扑倒在地,耳朵嗡嗡响,头昏目眩,左脸肿了,留下五指印。
江天云愣住,手心热辣,没想到自己这么失控。她看女儿嘴角渗血,她也吓到了。跑过去,蹲下,要扶女儿,但小君身子一缩。
「我讨厌妳。」
一阵安静。
然后,小君趴倒在地,崩溃了,嚎啕大哭。
江天云颓坐在地,伤心欲绝。「妳竟然为了个男人,这样说自己的妈妈。妳有没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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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熄第十三根烟,倒掉快满出来的灰烬,黎祖驯拿钥匙,熄灯,关门,离开家。他跨上重型机车,驰骋夜里。
深夜的台北,马路空旷,两边路树摇晃,忽地都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风声呼呼,打着脸,像对着他咆哮。
黎祖驯催油门,加速,再加速,但没有目的地。
凛着目光,恨路灯太亮,照得眼睛痛。
早知道,这天会来到。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到此划下句点是好的。她本来就有自己该去的方向,那是很光明的地方,好正确的地方,那不是他能够前往的目的地。
每次瞥见那张美好的面容,感动的同时,早也一次次给自己打了预防针,终有天会到这地步,他们必得分开,他有心理准备,他相信自己受得住。
他叫自己撑住,苦涩地笑了。
他曾经也有过温暖时光,曾也是很需要关怀的小男生,那时母亲病重,他在病房照料,母亲去世,没亲戚肯领养他,他被送入孤儿院。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生命自会有出路。瞧他现在不是过得挺好,所以干么难受呢?他不在乎的。
都怪那个小女生扰乱他的心,都怪那些巧克力、那些钢琴声、那害羞的微笑,打乱他步调,坦白说,这样是解脱。以后不用再一边高兴、一边惶恐,又不是没经历过挫折,这不算什么。
不知不觉,他骑到父亲开的餐饮店,停车,走进日本料理店。推开玻璃门,员工们刷洗地板,搬弄桌椅,正准备要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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