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长长的往事说下来,他神情始终平静,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起伏,彷佛是在念一篇文章——或许,这篇文章早在他心里翻搅三十多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小樱这么早就走了……”
阿伯望向王明瀚,眼里隐隐泛出薄泪,两人对望,却是无语。
喧闹尘世的夜空下,彼此都找到共同的答案了吧。
“阿伯你小孩也很大了,你当阿公了吗?”萧若屏问说。
“七个孙。五个内孙,两个外孙。”阿伯再度露出憨厚满足的笑容。
“哇,阿伯真好命耶,年纪大了这么有元气,为了帮你大汉仔的事业,还上来台北听演讲?”
“是啊,活到老,学到老,我还有在上社区大学,学吹陶笛哩。”阿伯说得开心,抬手看了表。“哎哟,我要赶客运回去了。”
“阿伯,我们有车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会坐捷运,我认得路。”
“呃……”王明瀚想说话,却仍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事业做得很好。”阿伯微笑点头。“嗯,很好,这样很好。”
目送阿伯离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萧若屏觉得他的背影很像王明瀚,只是不再寂寞,而是踩着轻快稳定的脚步,穿越路口,走向他们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转头望向王明瀚,他犹怔忡,她伸出手掌,紧紧握住他的。***
他们没去吃小火锅,而是在街上漫游,随便走,随便看,肚子饿了就进便利商店买饮料面包,然后继续走,继续看,再去买饮料面包。
路上有人有车,各自演绎自己的人生。城市里,百万个故事在流动。
“若屏,对不起。”他先开了口。
“干嘛老是跟我说对不起?”她笑。
“上次也是这样,本来要请你吃晚餐,刚好被叫回家——今天又有这件事……”
“你的事比较重要。”
“谢谢。”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应该释怀了吧。她也松了一口气。这两个月来,他就像洗三温暖似地,冷热交错泡来泡去,任是再强健的身体也受不了那不断改变的温度。
“你觉得呢?他是你亲爸爸吗?”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阿伯应该也不知道,只有老天知道。”
虽说把两入凑在一起验DNA就知道真实结果,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必要再去追根究底了。
“我小时候总是看到妈妈在看花园,我以为她在等爸爸回来,但也许不是,她是在看樱花树,等待他的出现。”他的语气还是有些黯然。
“你妈妈在看什么不重要,我想,最重要的是她正在陪伴她调皮捣蛋的小儿子,不让他玩到从楼梯摔下来还是撞到桌角吧。”
“对!”他眼睛亮了起来。
“这张名片……哎呀!”她掏出名片,看到上头的负责人名字。“他家大汉仔姓陈耶,姓陈的那么多,以后你小孩找对象可得注意喽。对了,忘记问他女儿嫁给姓什么的。”
“不急,先生出我的小孩再说。”
“名片?”她避开他的目光。
“你先帮我保管,还有照片。”
“好。”
“奇怪,好像没那么震惊了。”他语气更开朗了。
“因为你长大了。”
他停下脚步,凝望那张充满深深关切的笑脸,他无法想像,若今晚没有她,他是否还有勇气去寻找更多的答案。
“若屏,谢谢你,谢谢你总是陪在我身边。”
“我只是刚好在你身边,不用谢啦。”她迳自往前走,再次避开那双越来越灼热的眼眸,忍不住要用碎碎念来驱走心里莫名的焦躁。“吼,你到底要跟我说几百次谢谢对不起呀?不要这么客气好不好?真受不了!那封信也是这样,一直对不起,看得头都晕了。”
“你有收到信?!”他惊讶地问。
“有啊。”她嘿嘿笑。“我那时候搬家,弄丢了高职毕业证书,回去补办时,承办人员还认识我,就说有我的一封信。”
“我问过好几次,你怎都不承认?”
“我不知道你写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除了为那件事道歉以外,整篇就像文艺青年的无病呻吟,我想说是不是你失恋了,想要填补心灵的空缺,所以要拐我这个年幼无知的妹妹出去见面。”
“我没说我失恋啊。”他努力回想。奇怪,我到底写了什么,怎会让你觉得像是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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