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吁出一口气,多可惜。
“记住,明午与陈伯母喝茶。”
是要介绍物件给他吧。
母亲挑的茶座相当优雅,母子坐在小房间里,足足等了三十分钟,对方姗姗来迟。
千岁只当陪母亲散心,耐著性子,不发一言。
陈氏母子终于出现,千岁照国外人规矩立刻站起来。
那陈小姐悉心打扮过:浓妆、花裙,相貌不错,可是不知怎地,好好一个人,却喜搔首弄资。
她似站不直,专靠在母亲肩上,坐下之后,又拨头发,又仰首笑,没片刻停下来,不住吸引人注意,看得千岁眼花缭乱。
连千岁妈都觉得不大对劲。
说不到几句话,陈小姐告辞,说另外约了朋友。
这大概是表示对王千岁不感兴趣。
千岁无所谓,多陪母亲三十分钟,挑了几种点心打包,预备送给金源。
分手后,千岁妈咕哝:“轻佻浮躁,不像个样子。”
千岁笑而不言。
你挑人,人挑你,可是这样?
幸亏双方都没把对方看在眼内,根本没有下一次。
千岁去探访金源。
金源欢呼一声,打开盒子吃热辣点心,一边说:“千岁,蟠桃坚决搬家,一切为孩子著想:前途要紧,务必设法考进名校,不惜工本,我们不能叫孩子步我们后尘,你说可是。”
千岁不出声。
“可记得你我在球场混到深夜不愿回家不顾功课,跟一些人吃喝,差点入会?我的孩子可不能那样。”
千岁仍不说话。
“人要突破出身谈何容易,”金源语气突然文雅,“我家原是工人阶级,孩子们要做第一代读书人,可得靠他们自己努力,我不会教功课。”
“工人始终屈在社会低下层,”金源干笑数声,“书本上说得什么职业无分贵贱之类,都是故作大方,唉——”
接著,他说起育儿经验,婆婆妈妈,似个中年太太,千岁无从搭腔,只得拍拍他肩膀。
那辆华丽跑车仍然停在车行里,烂灯已经除下,新灯尚未装上。
千岁想一想,拨了个电话,叫原厂师傅派人来把车驶走。
“二小姐若责怪下来,你负责应付。”
千岁答:“我不怕。”
“她仍然缠著你?”金源怪羡慕千岁。
“没这种事,别乱讲。”
千岁看著原厂把邓可人得跑车驶走。
不知为了什么,他像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台风凤凰离境,来了喜鹊,横风横雨。
他母亲说:“千岁,今晚别出去了。”
“车站上招眼挤满百多辆车。”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可计双倍车资。”
“叫你别去。”
千岁答是是是。
母亲看著儿子轻轻说:“听说一结婚,就都光听妻子的话了。”
这许是她唯一心事。
“妈妈我陪你回乡探亲。”
“所有亲人都问我们要东西,先是猪油白糖,后来要电器家具,接著要七日港澳游,现在看不起我们了。”
“你可想回乡住?”
“我喜欢城市。”
千岁觉得母亲还有别的原因。
果然,她轻轻说:“你爸回来,找不到我俩,那可如何是好。”
讲的有道理,千岁恻然,他也盼望父亲时时在梦中出现。
深夜,电视开著,播幕员不停轻声报告台风新闻,千岁打瞌睡,梦中看到自己--只有一点点大,父亲仿佛已经辞世,他满山走,漫无目的,有点凄凉,却又有点畅快。
荧幕上闪过一辆鲜红得跑车残骸,记者说:“跑车撞成一团废铁,怀疑司机醉酒超速驾驶……”
千岁没看见,他蜷缩在沙发上熟睡深夜,电视开著,播幕员不停。
他母亲轻轻关掉电视。
他睡到第二天清晨,被门铃唤醒。
门外站著三叔,他铁青著脸,强做镇静。
千岁问:“什么事?”
“千岁,别惊动你妈,快梳洗,跟我走门外。”
任何时候,三叔那样尊重千岁妈,真正难得。
千岁连忙洗脸更衣,与三叔出门,“去何处?”
“派出所。”
“到底什么事?”
三叔叹口气,“二小姐昨夜车祸出事,重伤入院。”
千岁张大嘴。
“她的跑车风雨中闪避一辆货车,装上灯柱成一团废铁,几乎断为两截,救护人员剪开车门,把她拖出,她一直昏迷不醒,警方与邓家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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