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月初,固定回家的例行家聚日,我直到快下班才想起,赶紧拨电话回家,通知齐隽今天不回家吃晚餐。
直到十点后才回到住处,那时他正坐在容厅看电视,抬头看了我一眼。
「晚安。」我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窝回房里。
十一点,约莫是他就寝的时间。这男人作息很规律。
「妳还好吗?」房门被轻敲两下,他关切地探身询问。
我窝在贵妃椅上,搂着抱枕懒懒抬了下眼。「从哪里看出我不好?」
开口搭腔算是默许他进来了,于是他缓步入内,我缩了缩脚,让他在娜出来的空位坐下。
「嗯……话有点少。」
「难道我平常话很多?」不至于吧?平时不也是各忙各的,少有交谈,他又是从哪里看出异样?
「跟那种安静不太一样……」他顿了顿,似在思索如何形容。「有点低迷、眼神阴霾笼罩……妳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
我讶然。
只是在玄关处短短数秒的眼神交会而已,他就能看出这么多……究竞是我掩饰得太失败,还是他观察力太细腻?
在家中时,每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没血缘关系的,待了一晚都不曾察觉,他却知道。
心房涌起一丝丝异样的触动,不是被看穿的懊恼,那种被人关注、被人理解的滋味……过去并不多见,我一时还不能分辫喜不喜欢,但至少可以肯定,对这种感觉并不排斥。
「都有。」声音逸出喉间的同时,连自己都讶异,那带点耍赖小女孩的口气,是我吗?实在太不像汪咏靓了。
那,真正的汪咏靓又该是怎样?
幸好他也没觉得奇怪,接着问:「哪里不舒服?」
「胃。」闷闷堵堵的,大概是消化不良吧。
「要吞胃药吗?还是喝点热牛奶暖暖胃?」
「牛奶好了。」我讨厌吃药。
于是他短暂离开,带了杯冲好的热牛奶回来,看着我一口口吸饮,凝思地问出口。「有家可以回,不是很愉快放松的事吗?为什么妳会心情不好?」
我这才想起他是孤儿,想回都没有家可以回,应该无法想像我每次进那个家的大门,都得做好几次深呼吸,才有勇气踏进去的心情吧。
「对一般的小康之家而言,或许是吧。你看过那些有关我身家介绍的报导吗?」
「大致了解一点点。跟你继母有关?」
我嘲讽地笑了笑。「不难猜想不是吗?富裕人家不就那几出戏码可以唱?争权夺利、各怀鬼胎,冷枪暗箭配饭吃,一餐吃下来,神经紧绷到快胃抽筋。」
这种家,怎么会回得快乐?
也许是他眼中少有的暖暖关怀与理解,也或许是今晚心房格外脆弱,有人在一旁安静聆听,憋在心里太久的心情垃圾就全数往他身上倾倒了。
「我十九岁那一年,父亲将那个人带回来,我气疯了,整整一年没有跟他说话,后来他也识相,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弥补什么,就买了现在这间三十坪大的小豪宅送我当二十岁生日礼物,于是我也就顺理成章搬了出来,眼不见为净。」
「你一定觉得我很小心眼,母亲都过世了,父亲能够『守孝三年』才续弦,也算是『孝感动天』、仁至义尽了对不对?齐隽,他除了继母,还买一送二,带了一对兄妹进门,一个大我三岁,一个小我两岁,全都是他的种。你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他默然,有些同情地看着我。
「我不是气他续弦,我气的是他对婚姻不忠,愧对我妈妈,更气他——毁了我心目中深情丈夫、模范父亲的形象,真的,我那时好气。」
「后来年纪渐长,很多事情慢慢看淡,也比较能体谅了,才开始回家走动,终究是父女,不谅解又能怎么办?真恨他一辈子吗?血缘实在是世界上最文明也最野蛮的暴力,你想不打落门牙和血吞都不行。」
「这几年,看着他新生的白发,想起他曾经多么疼爱我,为了我一句话放下忙碌的工作赶来,不错过我的九岁生日,再连夜赶最快的班机回去,一掷千金博女儿笑,这些年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宠着、疼着的心意,一点一滴不容抹灭……我想了又想,唯一能为他做的,或许只有试着去接纳那几个他也深爱的家人。」
「其实回头想一想,这对那两兄妹也不公平,同样都是我爸的孩子,我是三千宠爱被呵宠宝贝地成长,他们却顶着私生子女身分,连父亲是谁都不能承认,又如何能心理平衡?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我那么不谅解的态度,他们会有不安全感也是可以想像的,这样一想,要计较什么也不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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