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他漫长的一生缩短成一天来看,与赵紫绶的那一段婚姻大概占不到十分钟的比例,她只是他生命中十分钟的女主角(18)。但,无论两人愿意与否,这「十分钟」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发生过,并且共同制造了一个生命。
爱德是对的,赵紫绶值得更好一点的对待。
章柏言深呼吸一下,举手轻轻敲叩她的房门。
几秒钟后,里面响起一声「请进」。
他推开门,一种属于她的甜美气息首先钻入鼻端。
房内是暗的,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赵紫绶的角落。她正蜷在窗前的长椅上,膝上摆着一本杂志,身旁一张小圆桌摆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饮料,平静地等待他的接近。
月光下的她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白色睡袍装两个她都足够了,太长的部分将她松松地包裹起来,像她老爱用毛线衣包裹小戴伦一样。
章柏言慢慢走到长椅前,居高临下的阴影投在她身上。
赵紫绶神情安详,并未露出被惊扰的模样。倘若她开口问一句「有事吗」,这绝对有助于他的开场,不过赵紫绶完全没有帮他破冰的意愿。
章柏言定在原地半晌。
「我是来道歉的。」男性的声音在月夜中更显低沉。
「嗯。」赵紫绶不轻不慢地回一声,看不出什么反应。
「我知道这几天以来,我的表现极端恶劣。」他耙了下浓发。「实在是过去一个月对我来说就像一场灾难一样。正常的情况,我应该在加勒比海,和当地最知名的香料商谈北美地区的代理权……他们今年研发了一种独门香料,可以让人把烤出来的鸡连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又或者坐镇在纽约总公司,把我的一级主管们吓得屁滚尿流,想尽办法提出一套达成率百分之九十五的季报告,另外还有两百万件更重要的事可以做。」
她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眸底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清冷疏离。
「结果,只因为一个白痴……」他吐了口气,「决定夜袭我,我的行程表全部被打乱了。医生要我起码休假两个月,我的幕僚则是要我放假三个月,妳能想象我什么都不做,就坐在一间乡间庄园的门廊下三个月吗?起码我不能。」
「以你默背自己行事历的方式,倒是一点都不像个失忆的男人。」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次停顿更久,章柏言又耙了下乌发。
「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我起码知道一个香料王国的执行长应该做些什么事,也知道所有人对我的期望。」
她缓缓将膝上的杂志放在一旁,拿起热可可轻啜一口。
「然后,我来到这里,遇到妳……」他叹了口气,手插进长裤口袋里。「妳无时无刻看起来都是一副该死的冷静模样──我并不习惯这样。妳知道的,当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一团混乱时,如果旁边的人陪他乱成一团,他会觉得好过一点。妳越冷静,就显得我对自己的处境越无能为力。」
「所以你想尽办法要激怒我?」她轻轻颔首。
「当然这不是我态度恶劣的借口,我只是要告诉妳,如果换在其他场合、其他时空,我在许多人眼中勉强还构得上『绅士』的标准。」
她微微一笑。「好吧,歉意接受。」
这样就完成了?老天,她一定是圣人。如果换成他,他没把对方剥掉两层皮不会住手。
「还有什么事吗?」她礼貌地看向房门口。
「我可不可以问妳一个问题?」章柏言并未立刻收下这个逐客令。
「什么问题?」
「妳为何会答应爱德的要求?」
赵紫绶的俏颜转向窗外,沉默是如此之长,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半晌,她悠然回眸,把伸长的脚缩回身体下,拉过衣袍角盖住。章柏言自然而然地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记忆突然涌上来。像这样的深夜谈话,曾经发生过,在四年前。
当时,她也是刚洗完澡,裹得像颗棉花糖一般,白玉般的脸颊浮着玫瑰色光泽,莹亮的大眼迷蒙地望着他。月夜下的她带着一股醉人的神秘感,于是,他探出了手……
她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让他情不自禁。明明他对她是不应该有太多情动意绪的……这是他一直回避再见到她的原因吗?章柏言的眸色加深,却不能让自己表现出任何记忆的痕迹。
「在我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重要的。」她微倾着头,含着清淡的笑意,柔柔开口。「因为我的父亲让我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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