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没事的。
「大夫,所以我们的四年,还会继续累积下去。」
医生嘉许的点点头,对于她的进步很有些满意,「就算四年不再循环,妳自己也能走下去。」
「是阿,只要大夫还在看诊,我自己也能走下去。」
「呵呵…」他笑出声音,在病历上沙沙的写着。
安静的阴天。阳光偶而会透出云层,大多数的时候都隐匿在安静的云霾里。一下子天明,一下子黄昏。在这个展望良好的看诊室里,穆棉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天这么黑…」她说。
「嗯?」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
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狂风怒号真叫我心里害怕
爸呀爸呀只要你早点回家
就算是空船也罢
我的好孩子爸爸回来了
满船鱼和虾你看有多少
卖了鱼虾买米布
爸爸不怕累只要你们好
……………………
穆棉终于让眼泪滑下来。
「大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问我,空难的黄昏,消失的时刻我到了哪。其实,我只是拦不到出租车,徒步跑回家去。」
医生停下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穆棉的记忆陷入短暂空白的状态,所以那三个小时消失了。但是治疗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平静却只是呆滞,痊愈却只是畏缩而已。
第一次,她愿意真的敞开心,提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恐怖的黄昏。
「跑过了好几条街,跑过一个很大的小学。很大,我跑了好几分钟才过去。小朋友在背课文。天这么黑…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了…别人的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的家人都不回来…」
她静了一下,医生将面纸递给她。
「说出来,也就过去了。」大夫宽容的笑着。
穆棉也露出笑容,这段苦痛的往事,常在恶梦深处折磨着她,说出来,却觉得…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水压,突然消失了。那种深海无法呼吸的感觉,竟然暂时的烟消云散。
「没有过去。我的心里,还是会想他们。」穆棉拭净了眼泪,「但是,我相信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的家人,到临死前都念着我。虽然我恨过廖哥哥…他不肯让我就此死了…」
「幸好我没死,」她闭上眼睛,神情那么的单纯满足,「我不会遇到大夫,不会遇到至勤。」
「我希望妳不要再遇到我。」医生温和的说,「妳能平安的离开这个门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鼓舞。」
「因为大夫也是一千种疯狂面貌中的一种而已,对吧?」
他笑。
等穆棉离开,他偏头想了想。究竟是他治好了穆棉,还是穆棉治好了他?这些年来治疗穆棉,像是从另一面不同角度的镜子观看。原本濒临离婚边缘的他,居然就这样一路行来。
他拿起电话,在下一位病人进来前,打电话给自己的妻子。
「怎么了?」妻子有些诧异。
「没事。只是想听听妳的声音。」
在还能珍惜自己家人之前,尽量的,珍惜。
「那个庸医怎么说?」至勤关心的问。
穆棉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真的长大好多。虽然还是这么好看,却渐渐焕发出成熟的英挺,不复过往稚气的娇嫩。
「至勤长大了…」摸着他的头。
「我问什么,妳回答什么呀?」他觉得啼笑皆非。
穆棉伸了伸舌头。她的猫(三十六)
暑气渐盛,夏天渐渐酷热了起来。
正值穆棉的生日,几乎跨进四十岁的她,有着似愁似喜的感慨。
芳华将逝。在三十九岁的这一年,看不出来年纪的她,却有着反常的娇嫩。她自己明白,就像繁花将谢的前刻,总会有着让人惊艳的丰美盛极,过了这一刻,飘零若雪,无法停息。
凋零在即。却在凋零前,能够为至勤美上最后一段岁月,心底不知是苦是甜。
过完这一年,至勤就得当兵去。等两年一过,年逾四十的她,也成了色衰的年老婆婆。
这种凄艳的坠落幻觉,却让她分外温柔多感,大夫恐怕穆棉加上更年期的早发,会让她的病情一发不可收拾,便要她写日记抒发。
「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愁眉啃了半天的原子笔,终于放弃了。
「为什么一定要写在本子里?治疗上的需要?」翻开穆棉的日记本,只有些断句和涂鸦。
「没有。只是大夫怕我闲得发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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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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