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萸,我不知道符扬是怎么跟妳说的,但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是真心话。他就是这样的倔性子,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妳应该比我懂他才对!他越是说话激妳,就表示他越在意。」
成萸觉得心头彷佛有只无形的手,重重绞了一下。她无力地摇摇头,无法再说。
「符扬对妳的在意,绝对是超乎妳想象的。否则也不会为了妳短短一番话,整整五年都不愿回家。他是怕一回去,睹物思人,又掀起那种求之而不可得的痛苦,妳明白吗?」
是吗?
为什么符夫人说的,和符扬说的,完全不一样?她应该相信谁的?
不,最重要的是,符扬对她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她自己心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不断往心底深处推的问题,终于必须昭昭摊在阳光下,她无法再逃避躲藏。
短短一席话说完,千里来访的符夫人累了,主动走进另一间客房暂歇一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她怔然望着窗外穹苍,心像是入煎锅里翻炒,各种调味料都加了下去,到最后连自己也尝不出最真的味道。
她茫然走到符扬的卧房前,顿了一顿,推门而入。
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属地。
他的房间和客房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她自己的房里会摆盆花、挂张照,还更有人味一些。
沉顿孤寂的气氛,让她心下恻然。
这就是符扬五年来的生活写照吗?一座华丽而空洞的陵墓。
床头柜上摆着一本素描簿。这种画本子她是看惯了的,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符扬一定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摆上笔和纸,随时想到灵感就提笔画下来。
她坐在床侧,拿起本子来翻阅。第一页是一只手的素描,左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画的。第二页是一个女人后颈的那段曲线。第三页是一双曲起来的长腿……
一页页翻下去,日期越来越近,那熟悉感亦越来越怵目惊心。
虽然没有画出脸孔,这些身体却来自同一个人。有几张重复出现共同特征,例如左手虎口上的一颗小痣,右脚膝盖上一个月白色的疤,后颈正中央一个心形的胎记……
成萸胸口重重一震!
这是她!
这个本子里,画的都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符扬要画她?而且是在他们分开的期间?
他不是恨极了她,气极了她吗?为什么还用这样温柔的笔触,描绘着她的每个部分?
成萸浑身发抖,把素描簿一扔,快速在房里来回走动。
血管里有一股汹涌狂潮让她无法静坐!她来来回回越走越快,气息开始喘,额角沁出细汗,心灵的躁动超于肉体的疲劳。
终于!她猛然在房中央停下来,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胸口就会进开来一样。
她烦乱地拉开衣柜,依循多年来的习惯,就想要整理符扬向来最会弄乱的地方。
手不期然在地上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那个东西用一份旧英文报纸随手一包,就扔在墙角,摸起来的外观是不规则状。她接触多了符扬的手笔,一摸就知道报纸下是一个他雕过的塑像。
为什么这样随手包着?委迤在地?
她心情不稳地捡起来,将纸缚拆开。
一个黄杨木雕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搭在脑后,一双长脚横跨到另一张椅上,姿态慵懒;一个少女坐在他大腿上,膝盖摊了一本书,低头正细细地读。
男孩女孩的五官只用三笔草草带过,朴拙的工法却无比传神。
她的双手重重抖颤着,眼前开始模糊。
雕像的侧旁,刻有一个三寸见方的印文。她用力眨着眼,眨开由泪织成的帘幕才能让自己清晰看见上头的隶文──
情在不能醒(56)
五个字如五柄大锤,重重敲上她的心房。
成萸紧捂着胸口,痛叫出声。
符扬爱她!符扬一直爱着她!他真真切切地、像剜心般疼痛地爱着她!这不是宣示,不是主张,不是占地为王的胜利者姿态!
他一直以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方式,在爱着她!
成萸再待不住了。
她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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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开四十四楼公寓,符扬就陷入自厌的情绪。
当时只觉得无法再盯着她发白的脸,只好转头就走。上了楼来,开始把自己谯到臭头。
也不过就一个女人不爱他而已,他耍什么少爷脾气?昧着良心说一堆重话将她轰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就比较痛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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